可是越是清楚這些，他就更不想被人提起。

就似從前他靠著舅舅才能念書一樣，他厭惡這些人。

一個是大字不認識幾個的鄉下人，一個是看著金銀就會發光的商戶。

“那……大人你去嗎？”伺候在高若虛身邊的小廝，瞧著高若虛的臉色不好，“程家也太過分了。”

高若虛拿起那封灑了金粉的請柬，眉眼里全是笑意，“去啊，老爺子如此好心，我怎么能不去。”

小廝有些捉摸不透眼前的高若虛，他記得從前也有人送東西來鐘家是分了兩份，一份送到了鐘老爺子那邊，一邊送到了高若虛這些。其實，鐘老爺子是鐘家的家主，又是高若虛的長輩，收到的東西自然會比高若虛珍貴，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結果高若虛卻生了大氣，還把那盆好看的蝴蝶藍給摔碎了，對外說是沒養好。好在這家人是聰明的，私下又送了東西過來，這才平息了高若虛的怒氣。

這么多年過去了，高若虛的性子又怎么會變好？外人都說高若虛是個好脾氣是個好丈夫好父親，可是實際上高若虛是什么人，伺候在他身邊的貼心小廝們又怎么不知道呢？

“去賬房和孫管事說，我會替老爺子去的，不過拿的是老爺子的帖子。”高若虛說，“我的月例太少，怕是拿不出什么像樣的賀禮，所以問問孫管事，要準備什么禮物。”

高若虛的月例銀子的確不多，而又因為是寒門出生，也沒什么鋪子莊子做其他的收入。不過，鐘善曾經給過高若虛一些鋪面，只是礙于高若虛喜歡顏面和自尊心的關系，故而這個事情并沒有太多人知道。

但是，孫管事卻是知道的。

孫管事的妻子王氏是伺候鐘善長大的，自然也知道鐘善手里的東西，自從高若虛和鐘善成親后，鐘善時不時就要丟點首飾。王氏管賬房多年，哪怕鐘善掉了個小東西，她都能掘地三尺找出來，這一下丟了這么多首飾，她怎么不會察覺？王氏也是聰明的，她沒有直接去問鐘善，直接去問鐘善身邊的丫鬟們，更是發賣了幾個三等丫鬟后才查出來，鐘善怕在賬房里拿太多的銀子會驚動鐘老爺子，只好拿了她自己的首飾去換了銀子買了一些鋪面，說是要補貼高若虛。

鐘善很善解人意，“若虛如今剛入官場，有很多地方都需要銀子打點，他那點月例實在太少了。可我知道讀書人不喜歡仰仗家里人，他若不是心里有我，又怎么會入贅到鐘家來呢？我不能讓他再為我受委屈了。”

王氏聞言，差點當場氣暈過去。

鐘家就這么一個小姐，自幼被寵的衣食無憂，更不知道人心險惡。尤其是鐘老爺子，恨不得把世上最美好的東西都拿給女兒看，以至于鐘善毫無城府。

不過王氏終究是察覺晚了，而鋪面早就被送到了高若虛的手里。據說為此，高若虛還和鐘善大吵了一架，說鐘善是在侮辱他對她的感情，最后鐘善哭了，高若虛才收下了這些東西。

他對鐘善說，“你我是夫妻，你又何必這樣呢？”

“我是什么樣的人，你不知道嗎？我當日說等我來日踏入仕途了，一定給你買……”

王氏當時就站在屋外，聽的雙眼一直翻白眼。

高若虛說要給鐘善買的東西，她都不屑戴在身上，可鐘善聽著卻高興的厲害。高若虛寫一副字，鐘善更是恨不得放在高處，讓所有人都看看。

后來，王氏就更不讓鐘善亂動首飾和銀子了。私下，王氏沒少和孫管事抱怨，可孫管事卻覺得王氏是不是管太多，太敏感了。

現在孫管事想起妻子那些日子暴跳如雷的樣子，才覺得妻子的眼睛當真是毒的厲害。

“小石！”孫管事看著高若虛身邊的小廝，皺著眉頭說，“你這話是你的意思，還是大爺的意思？”

叫小石的小廝怔了怔，沒想到孫管事會如此的問自己，他思索了下才道，“是大爺的意思。”

“這……大爺這也是為難我們這些做下人的，雖說是他代替老爺子去程家，可去的人畢竟是他，所以這送什么禮，大爺自己決定就好了。”孫管事嘆了一口氣，“如今老爺子病著，我也不好問這些小問題讓老爺子傷神。大爺向來孝順，勢必這個時候也不會為這些小事去打擾我們老爺子的，所以……小石啊，你就讓大爺自己拿決定吧。”

小石怔了怔，“可這銀子……”

“銀子？”孫管事愣了愣，故作糊涂，“什么銀子？你是在說你的月例銀子嗎？我記得月初才給你了啊，難道你沒拿到？”

小石趕緊分辨，“拿到了。”

“既然那到了月例銀子就好好的辦事，好好的伺候大爺。你們是鐘家的下人，身契都在鐘家，若是伺候的好了，沒準老爺子一高興，便還你們身契了。”孫管事擺了擺手，像是在驅趕蒼蠅一樣，“鐘家沒有虧待你們，也希望你們明白，不是人人都可以落井下石的。”

這位叫小石的小廝，卻沒有迅速的離開。

他的身契在高若虛的手里，所以孫管事是沒有辦法還給他的。雖然，鐘老爺子開口可以拿回他的身契，可鐘老爺子的樣子看著精神，實際上誰不知道這老爺子活不長了呢？

外面的傳言都傳成這樣了，這老爺子還真的是穩得住。

小石見孫管事裝糊涂，便直接挑明了，“大爺這次是替老爺子去的，這賀禮自然要讓孫管事準備了。若是孫管事太忙，小的也可以去才買這些賀禮，只是銀子……”

“放肆！”孫管事直接拍了拍桌子，“你是什么東西，你敢揣摩大爺的心思？”

孫管事是真的生了氣，方才和藹的面容上全是怒氣，“你的意思是，大爺去吃酒赴宴，還得從鐘家拿銀子嗎？大爺是讀書人又是文官，是高高在上的文曲星，怎么會盯著這不足為道的銀子斤斤計較？反而是你，你一直揣摩大爺的意思，大爺明明讓你來問個怎么辦，你卻非要說大爺派你來要銀子的。怎么？你是想貪了這些銀子嗎？”

“別以為大爺如今丟了大小姐，心神慌亂人也慈悲。若是你敢亂傳大爺的話，小心我現在就打斷你的腿。”

孫管事畢竟是做了多年的管事，年輕的時候也曾陪鐘老爺子在外走動，所以他只要一發脾氣就會露出一臉兇相。當年王氏沒少說他，既然都是鐘家的大管事了，應該收斂下脾氣，不要給鐘老爺子添麻煩。

或許是因為妻子念叨的次數太少，所以這些年孫管事的性子軟和了很多，以至于所有人都不記得，他曾在一夜杖斃了十多個貪財的下人。

小石自然知道孫管事做的事情，他嚇的跪在地上。

“滾出去！”孫管事也不是真的想讓小石對自己產生畏懼，“別再亂說大爺的不是了。”

小石有些狼狽的走了出去，而孫管事卻沒有心思再看賬本了。

高若虛不再扮演所謂的一塵不染，這本是好事。可是越是這樣，孫管事就越是生氣！鐘善當年對高若虛有多好，王氏沒少和他提起，可是高若虛卻是個白眼狼，怎么喂養都不熟。

后來鐘善去世了，鐘老爺子也曾提出給高若虛一半的家產，高若虛卻是拒絕了。孫管事哪會還在想，或許高若虛的心里是有鐘善的，即使不多也有那么一點，結果哪里知道高若虛是瞧不上鐘家的一般家產，他想要的是全部。

這個畜/生。

可是，小石這次回去后，卻被高若虛一頓臭罵。

高若虛讓小石想辦法去拿銀子，可小石怎么可能從孫管事的手里拿到東西？這一來二去，小石夾在中間也開始有些生不如死了。

小石的哥哥大石也在鐘家當差，見弟弟一臉痛不欲生的模樣，對弟弟說，“你覺得大爺人好嗎？”

小石立即搖頭。

“你若是沒了性命，爹爹肯定是恨不得和你一起去的。還有你忘記村里的柳兒了嗎？她還在等你啊。”大石嘆了一口氣，“你也知道柳兒家里的情況，她家里的那位是個繼母，若知道你不愿意娶柳兒了，那么肯定會把柳兒送出去給其他人當妾室通房的。”

小石聞言就哭了起來。

“不如，去求求孫管事吧，他或許有辦法。”大石沒有再說什么，“大爺這邊，是沒轍的，是死路！”

大石說完又陪了弟弟一會，他并沒有急著回自己住的地方，而是轉道去了賬房。

孫管事今日不在，孫管事的兒子孫家小管事卻在，小管事見大石來了，就問，“辦妥了？”

“妥了。”大石說，“孫小管事你放心，小石并不是沒有牽掛的。”

孫小管事點了點頭，“你辦的好，過來……”

孫小管事抬起手給了大石一個信封，里面裝的是銀票。

如今高若虛是恨不得要和鐘家撕破臉面了，所以一定要拿到這個銀子，連孫管事和鐘老爺子都沒想到，高若虛會直接和他們硬面發生沖突，這完全不像平日里的高若虛。恰好那日景家的四小姐在，聞言后就說，不如給高若虛銀子，但是不能白給。

他們得讓高若虛的身邊，有一個能替他們監視高若虛的人。

只要這個人能徹底的得到高若虛的信任，那么往后想要探聽消息也簡單。

成不成都沒有關系，因為高若虛勢必是要拿到這個銀子的。

鐘老爺子聽聞覺得有道理，便直接讓鐘家來辦。

這樣，孫管事找到了自己的兒子，讓他去找到了小石的哥哥大石。

大石也在高若虛的身邊做事，但是卻因為高若虛的耽誤，一直都沒娶上老婆，對高若虛是有恨意的。如今，孫家給了大石銀子，那么大石既能娶上老婆，又能救弟弟，自然是愿意做的。

而且，大石又何嘗不知，選左選右都是死，不如能拿到有銀子的一方。

果然，大石和弟弟說了之后，當晚小石就找到了孫管事，求孫管事救救自己。

孫管事一開始還覺得為難，直到小石說出了一個消息，他才答應了下來。

小石說，高若虛曾喚古家的那個孩子為兒，還讓這個孩子喊他父親。這個孩子，其實在很多年前，他曾無意間見過一次。

還有古氏，并不是這個孩子的祖母，這孩子私下都不喚古氏的。

“你說的都是真的？”孫管事皺眉，“若是你敢誆騙我，你知道我會怎么做的？”

小石點頭，“小的句句屬實。”

“好！”孫管事拿出信封遞給小石，“之前你一直拿不到銀子，今日卻突然拿到了，你知道怎么說嗎？”

“我們家老爺子如今身子不好，見不得血光。”

小石立即領會，“小的會說，若管事不給銀子，小的就磕死在這里，會沖撞到老爺子的。”

說完小石朝著地面上狠狠的磕頭，只是幾下便鮮血淋漓。

孫管事咳嗽了幾聲，“夠了！”

“拿著吧！”孫管事又拿了十兩銀子給小石，“抓點藥，照顧好自己。”

“鐘家不會虧待你的。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幫你的，就盡管開口。”

小石點了點頭，沒有猶豫的接過孫管事的遞過來的銀子。只要有銀子留給柳兒，即使他死了，那么柳兒也不會過的太慘。

小石一想到在村里等自己的柳兒，眼淚就差點掉了出來。

所以當夜在高若虛的面前，小石說的無比真誠，而高若虛本就想要銀子，所以沒有懷疑小石的話。

等到程家和獻王成親的這一日，高若虛帶著灑了金粉的帖子去了程家。

只是高若虛怎么也沒想到，他在程家居然會遇見上了景家的五少爺景笙。

他聽人說，景笙已經中了舉人，是國子監里拔尖的才子。如今內閣的那幾個老東西，十分的欣賞景笙這個孩子。

因為景笙被人賞識，所以高若虛也想接近過景笙，卻被景笙避的遠遠的。

可今日景笙卻主動走了上來，和他笑著打招呼，“高大人，好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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