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幾天,王新生就去甕窯上干活,人倒也勤快,閑話不多,麻溜溜得做著分到的活計,蔫蔫的性格不多事,踏踏實實得挺討人喜。他心里面一直記著自家哥出門前說的話,燒甕窯是個技術活,要是自己能掌握這門手藝,以后家里面的情況會大大的好。到了甕窯上,不管人家老師傅分配啥活計,他不會抱怨,累就累些,只要是能學到本事的地方都愿意去。
試活了幾個月,甕窯上的老師傅楊啟懷硬生生地喜歡上了這王新生,從他眼里面看過多少人,不是嫌累就是嫌苦,不是不用心就是隨便對付,暗地里有多少人都嫌棄自己管得嚴,怎奈這王新生只管做著手里的活,哪里不懂了倒是很勤快地問著,人還殷勤的很,腳踏實地的,莫名地就有意好好教授教授這個好苗子。
可楊啟懷這人不喜歡高調,一輩子耗在甕窯上早已經把這當作寶貝疙瘩,心疼自己百年后這門手藝失傳了。他從來沒有跟王新生說過一句要收他當徒弟,倒是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教授些干貨,選黏土、和泥、揉泥、捏甕、做胚子、攪輪子、曬甕、上涂料、燒甕、出窯……這一大串子工序,他不辭辛勞地給王新生講著里面的門門道道,仔仔細細地督促著一步一步的落實。而這王新生著實沒看走眼,每次說的話他都會一字一句地記下來,慢慢地往心里拾掇,哪里沒有吃貨透的會殷勤地問,總是反反復復的反思練習。楊啟懷知道自己眼睛里面容不下一點沙子,硬生生地盯著王新生燒了幾窯好甕他這才放心下來。
說來倒也神奇,王新生這平日里面不愛說話,倒在這甕窯上有了名氣,跟著楊啟懷學了一手好本事,回回隊里面上交的盆盆罐罐質量經常排在前頭,給楊啟懷臉上長光,亦著實沒有讓楊叔隊長丟臉。不過他明白楊啟懷對自己好,肯把這絕活傳授給自己,早已經認定他這個師父了,要不是楊啟懷不讓喊師父他早喊了。尊師重道這事情他沒少聽自家哥王春生說,逢年過節、過壽從不落下,不管東西好壞都要去拜上一拜,一來二去這關系不說人人都知道。
有了這一門手藝,村里人人都說王新生是匠人,而王春生風水墳地看的好,人送王神仙,就這樣兩個外來戶的王姓兄弟總算是在楊家村站穩了腳跟,連帶著生活也改善了不少,頓頓多少都能有口糧吃。不管外面的社會有多大的變化,世道變成什么樣,王春生與王新生兩弟兄安安分分地干活,踏踏實實的過日子。
一晃之間,十年時間過去了,白水陸陸續續地變得平靜下來,搞生產的搞生產,搞教育的搞教育,搞民生的搞民生,波折之中算是有些成就。縣城街道換了新貌,一馬路、二馬路、三馬路、南街、北街、東風路等六條主要街道鋪成了渣油路面,城里通了電,亮堂亮堂的,美得不行行。有些人覺得要是能進一趟成那可是見了大世面了,正巧王新生跟著楊叔隊長有事要去城里一趟,這天還沒亮東窯、西窯九個娃娃鬧哄哄的,險些沒有把窯頂掀翻。
王新生已經是五個孩子的爸(da)了,三兒兩女,七口之家,老大王建國十六歲,老二王惠梅十三歲,老三王建軍十一歲,老四王建業九歲,老五王惠喜六歲;王春生也有四個孩子,兩兒兩女,六口之家,老大王惠英十七歲,老二王惠蕓十歲,老三王建海八歲,老四王建峰六歲,比起生月建峰比惠喜足足大了三個月,還不算是屋里最小的,可就是他最為鬧騰。
“二爸(da),你不要帶我建軍哥去了,把我帶上,我也想到城里看看,你看我這人小占不了多大的地方,驢車就占一點點。”天還沒亮,王建峰就攛掇著跑了王新生的窯里,惹得一伙娃娃們都醒來了。他看見二娘徐幻櫻正在給二爸(da)收拾包袱,忙上前去抱著正在擦臉的王新生撒嬌賣萌胡成精,鬼精靈鬼精靈的。
王新生聽著自己的小侄子說話,笑得合不攏嘴,建峰從小就精靈精靈,腦子活倒地很,可這甕窯上不適合他。這些年要不是自己的這門手藝,一家子還不知道咋活里,早已經打定主意好好教建軍,誰讓那建國、建業、建海、建峰一個個都不喜歡,著實只有老三隨著自己的性子,適合干這個。***曾經說過,凡是都要從娃娃抓起,他想趁著建軍還小一點一點地教他,正巧楊叔隊長也贊成,這才帶建軍去。
他放下手里的毛巾,一把抱起碎建峰,擼了個鼻子,笑著:“建峰帶你去,外咋能成里,你太小了,又不愛呆在甕窯上,不是老說臟嗎?你們這一幫幫人里面有幾個喜歡玩泥巴,不是嫌臟就是嫌累,再說了一個個屁股跟長了腿一樣地愣是坐不住,倒是你建軍哥經常跟在二爸(da)屁股后面,對外泥巴熱愛的很,他以后可是要繼承我的這一門手藝,你爸(da)也同意了。”
“這不是胡成精里,建峰你這腦子環環還是多,想坐驢車去縣城,比你爸(da)我混的都大,趕緊回睡覺去。不要再這纏二爸”王春生跟了過來,聽見這爺兩的對話,笑看著說道。他一邊接過建峰,一邊跟新生叮囑著:“新生,建軍娃小,第一次進城你要好生照看著,有空了多帶娃逛逛,以后這條路他還不知道跑到猴年馬月呢。”
“知道了,哥(guo)。建軍娃乖,性子隨我,他心里有數,我會好好照看的。時間還早,你趕緊回去再歇著。”王新生沒說二話,點著頭,回著王春生的話。
“爸(da),我不走,我不走……”王春生沒在說啥,抱著王建峰朝西窯去了,這小子喊叫的不停。
“不走還隨了你了,看我不打爛你的勾子……”
“不敢,不敢,爸(da),勾子打爛了就拉不成屎了,我不去了,我不去了……”碎建峰聰明的很,鬧騰鬧騰知道自己沒希望,一聽說爸(da)要打他,趕緊回著話,麻溜的爬到炕腳腳,藏在大姐惠英的身子后面,這才躲過了這層災禍。
王春生抱著王建峰出去了,東窯的娃娃們也消停下來了,建軍穿好衣服在炕廊畔坐著,模樣跟王新生小時候神神的,他知道自己要去縣城,見著一屋子的兄弟姐妹鬧騰,心里面多少有些不開心,憋著也不說。見著媳婦把路上的干糧收拾的差不多了,王新生多少拿了點錢,背著侉子,手牽著建軍,這就出門了。
到門口的時候,楊慶軍坐著驢車已經在門口候著了,見著面招呼著,一把抱過建軍直勾勾地放在麻袋上,嚇唬著說:“建軍,今天爺跟你爸帶你去縣城,路上把你裝在麻袋里一賣,我們把你換成糧食回來,能成不。”
“慶軍爺(ya),你胡說里,我爸(da)說了帶我去城里轉轉,以后我可是要學他這門手藝,才不聽你說理。還想賣我,一會道路上了,我跟我爸(da)把你裝到麻袋里換成錢,到城里買點好東西,帶回去給我哥、我姐、我弟、我妹吃。”王建軍一這話,一點都不害怕,畢竟跟楊慶軍太熟了,硬氣地很。
“哎吆,哎吆,把你這個碎娃娃還能成神的怕怕,新生你聽聽這碎東西說的把人都能笑死。不過,叔給你說句實話,看這娃以后都是個硬貨,脾氣杠的很,不愛說話(nianchuan),心里有數里,以后就跟著享福。”楊老漢愣是被建軍說的話都笑了,手摸著那光頭,樂呵樂呵地說,“行啦,爺這還有塊糖,給我娃吃,這么好的娃舍不得賣里。
接過糖,建軍有些不好意思吃,頭低了半天,扭扭捏捏地裝進了口袋,沒有吭氣。
“咋啦些,建軍你咋不吃里,裝起來弄啥。”楊老漢看著模樣,好奇地問著。
“建峰要來沒來成,這會肯定在家耍賴,想著今回去了把這糖給他吃。”
“哎吆吆,你咋只懂事里些,行行,不吃就不吃。等到了城里有別的好的,我們爺三個嘗嘗鮮。”楊老漢聽這話,莫名地搖著頭,“這娃咋這懂事的。”
“爺,咋還要多久才能到縣城里,城里面美不美,是不是跟咱屋不一樣呀?”
“還要一會,我娃不著急,城里面可美了,路黑的發亮,還有電燈里,一會我們辦完事,好好轉上一轉,飽了眼福再回來。”
“好……”
驢車晃晃蕩蕩的前進著,車車上的三輩人,一輩看著一輩,一輩盼著一輩,說著閑話,啃著硬窩窩,喝著水,浩浩蕩蕩地朝著縣城去了。王建軍坐在麻袋上,聽著自己爸(da)跟慶叔爺的話,心里面充滿了希望,巴望著快些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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