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一趟城,城里面的花花世界在碎建軍的心里面生根發芽,他做夢都想著自己能騎著兩個轱轆的自行車肆意地在村里面轉悠,口渴了再來一根甜的要命的冰棍,爽口的不要不要的,夢醒時分留下的唯有那無奈地遺憾。
從小就跟著王新生在甕窯上跑,打心底里面跟這地方有了感情,愣生生地提不起半點念書的心思。雖說家隔壁就是個學校,課堂上跟著那一幫一朋的小伙子調皮搗蛋,要不是爬墻上樹掏鳥蛋,就是藏在廁所打四角片,大字不喜歡寫,拼音不好好學,數學學不通,教書的先生牛改娃氣得吹胡子瞪眼,他就是把這幫小伙子沒辦法,告到家長處倒沒有幾個人在乎。
其實,這個時候肚子都吃不飽,哪有人覺得娃們要好好念書,他們覺得娃娃們只要能轟轟的長大,拿得動鋤頭會到地里干活,能掙下公分就好的不行行啦。
念著家里面人多,王新生與自家哥(guo)王春生商量了一下,覺得碎建軍既然不喜歡念書就沒有再勉強,能認識幾個大字就行啦,只要娃把這甕窯上的手藝學好了,養家糊口也不成問題,書念到完小就沒在去了,那一年他剛好十四歲。
卸了書包,王建軍每天跟著王新生開始了兩點一線的生活,家里到甕窯上,甕窯上到家里,索性是小時候在這甕窯上呆的時間長了。他眼睛看的多,耳濡目染,早已經在心里面有了自己的門道,凡事只要是王新生稍微一提念,這娃一下子就開竅了,腦子活倒的不行,手腳麻利,干活穩當得不要不要的,就連師父爺楊啟懷偶爾來甕窯上串門都要夸上幾句。
一年的光景下來,建軍身高長了一大截,說話的聲音變得濃重了不少,小伙子的性子磨蟄下來了,毛毛躁躁娃氣的毛病慢慢地不見了,他知道自己的肩膀上扛著一家人的指望,絲毫不敢有一點點的怠慢,越來越出奇地跟著自己爸(da)學燒甕的手藝,拉邦拉邦地上手了。不過,這娃心里面有東西,三琢磨兩琢磨的竟然把這甕做得有模有樣,老式樣子倒改善了不少,引得人連連稱贊。
正巧在這一年,村里面的楊三嫂上門說媒來了,要把王春生的大丫頭王惠英說是給底下窯外楊鐵柱的二兒子楊成德,這可把一家人難住了。王惠英是王春生的大丫頭,正巧二十一歲,念著是家里面的頭一個丫頭,稀罕的讓念到初中,剛想說能在隊里面謀文職干干,冷不丁地又要出嫁。她底下還有一個妹妹王惠蕓身體不好,兩個弟弟王建海跟王建峰,三個娃娃年齡都小,一家人的負擔重得很,果真真的讓王春生與魯秋菊為難。
“春生,三嫂說的外門婚事咱還是同意了吧,惠英也老大不小了,再說外楊成德家里面還可以,娃也長得利器,咱沒啥挑的。要是錯過了這門好親事,往后把娃耽擱了,咱老兩口上哪尋外后悔藥去。”魯秋菊坐在灶戶前頭思量了好長時間,嘆了口氣,對著坐在后門墩上的王春生說著話。
“哎,誰說不是呢?可這惠英算是咱屋的勞力,惠蕓、建海、建峰還都小,咋這日子不好過呀。要不是這幾年新生甕窯上還有點油水幫襯著咱,吃口飯都是難事呀。”王春生聽著自家老婆子說的話,彈了彈旱煙頭,唉了一聲,苦惱地念叨著,“新生一家子人口也不少,這惠英要是走了,不知道又給東窯添多少麻煩,再說了建國、建軍、建業都大了,也要娶媳婦,屋里的窯都沒蓋,咱再能給他們添麻煩呢?”
“你說的外話對這里,可我們也不能拉著惠英不讓嫁吧,說到底閨女大了該嫁人了,日子苦點就苦點吧。這不是楊鐵柱也考慮了咱屋的情況,出手也挺大方的,聘禮說了不少啦,那十幾塊錢,還有兩年的口糧,怎么也扛過去了,惠英留著也掙不了那么多呀。我們做父母的給娃幫不上個忙,臨了臨了不要拖后腿,娃他爸(da),咱還是應了這門親事吧。”魯秋菊心里面明白得很,自家老漢考慮的那些事情對這里,然自己過得這種日子,丫頭有好的還是希望娃到好處,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地勸說商量著。
“說的對這里,都怪我這做爸(da)的沒有本事,硬生生地在這難為娃。先前惠英跟外成德娃上學那會子都走著近,我這老漢子咱能沒外眼力勁,這幾天把我女子難為的,看著我心里面也疼。一咬牙,一跺腳,這門婚事應下了,往后的日子過得緊吧些無妨。老婆子晚上楊三嫂來了,我們就給個硬話,到時候給娃準備幾身衣服,算是陪嫁,讓新生在甕窯上給丫頭燒幾個盆,嫁過去也體面些。”緩了好長時間,王春生總算吐了個硬頭子話,心里面跟外刀割一樣,冷慫冷慫得疼。
“知道啦,心里有數里,惠英要嫁人了,我這心里面咋空蕩蕩的。”魯秋菊邊回著話,眼淚不由地從眼眶中淌了出來,那個難受得勁說不清道不明。
轉眼間吃了飯,天一股腦就黑了,楊嫂三如約上門來了,王春生與魯秋菊老兩口回應了這一門親事。第二天聘禮就送了過來,口糧實實當當,票子真真切切地,這下子惠英出嫁的感覺越發的真實。
楊鐵柱家的人希望趕著年底能夠娶惠英過門,收了別人的聘禮,王春生沒有理由不跟著辦,當下就同意啦。這兩天已經督促著老婆子帶惠英進城一趟,置辦些結婚要用的東西,早早做好準備,要是到了冬里東西就貴啦。
說到底,王惠英要出嫁算是這兩兄弟今年的頭等大事,王新生作為二爸(da)沒有別的手藝,倒是燒甕的手藝還能用得上,弄幾個好毛盆那是沒有問題的。王建軍知道自家堂姐惠英要嫁人,高興得不得了,為了能弄點像樣的嫁妝這可廢了神思了,愣是托人弄了些上好的黏土燒了幾個瓷貨,鏤空的白光白光的花瓶老惹眼,這在村子里面可是頭一份的光。甕窯燒出了瓷貨,一下子在村里面傳開了,楊鐵柱那才是一個勁地翻騰著,東西遲早要進自己楊家門,福氣自然也就來啦。
日子一天天快的不行行,還沒有折騰多久,眼瞅著到了冬里,王惠英與楊成德的婚事就在這兩天,老楊家的人忙活的不要不要的,連帶著整個村都熱鬧了起來。
村中間到底下窯百米來遠的距離,娶媳婦用得是披紅掛彩的驢車,楊三嫂在前面張羅帶路,楊成德駕著個驢車屁顛屁顛地朝著王春生家的土門樓來了,怔怔地停在中間。人在門口呼喊了幾句,放了幾響炮,楊成德跟著楊三嫂進了王春生的門,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炕中間穿著紅衣裳的王惠英,那水靈水靈的模樣在他的心中開成了一朵花,害羞的背了起來,一口氣趕到驢車上,輕輕地放在紅被子上,敲著羅打著鼓,跟著隊伍往回走。
那黑光黑光的毛盆、鏤空的白光白光的瓷貨放在驢車上,映著那個紅色,亮的簡直要閃瞎人的眼睛,看熱鬧的人嘴里面都念叨著好,畢竟是村里面獨一份的,王惠英的臉上有光的很。
過了自家門,媳婦見公婆,拜完祖先入洞房,看著自己的媳婦王惠英被安頓到窯里面歇下,楊成德轉身出來招呼院子里面的親親鄰里,招呼著好吃好喝的,四處充滿了歡聲笑語,整個村子沉浸在這喜慶的日子里。
王春生與魯秋菊舍不得自家閨女,不過看著熱熱鬧鬧的院子,心里面多少有些安慰。瞅著這一桌子王家的親勢個個臉上掛著彩,嘴上沾著油,索性吃了個飽肚子。熱鬧也熱鬧過了,吃吃喝喝結束了,一個村子方便的很,王家人隨后就回到自己屋里去了,籌備了這么久的婚事就這么結束了,回頭想來也就那么回事。
躺在炕上,魯秋菊死活睡不著,心里面那個不安寧,愣是放心不下自家的惠英,翻來覆去的折騰了好久。原以為就自己一個人沒有睡著,誰料到自己的老漢王春生眼睛眨巴眨巴地睡不著,索性兩個人說道著心里話,言語之中充滿了不舍與憐惜,愣是覺得自己把丫頭換了口糧,良心上過意不去。不知道念叨了多長時間,兩個人才朦朦朧朧地睡了過去,一幕拉子天就亮了,王惠英該回門了。
其實,在那個年代這樣的事情太平常不過了,丫頭多的人家很多早早都嫁了出去換了口糧,王春生與魯秋菊算是把王惠英留的時間夠長啦,唯一慶幸她算是嫁了個自己心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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