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說,整個場面靜默了。
大哥拍了拍我,出聲感嘆,“不愧是我小妹,想什么說什么。”
娘噗嗤一笑,“歌兒,你跟且行一起玩,別什么都學他的腔調,你畢竟是個姑娘家。”
“這怎么是我的腔調,我才不像她,一副傻樣盯著陸青看。”韓二很是不服。
爹和陸叔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無話分辨,只好假裝鎮定,顧盼左右。陸青在旁微微一抬唇角,輕聲但清晰地說道,“二少爺自然不用,照鏡即可。”
他這話一說,大家笑得更歡了,一向忌諱丫鬟仆婦說他俊俏的韓二卻沒生氣,只是撇了撇嘴,自顧自地尋了個位置坐下了。
“陸青,你比且行大,以后不管是人前人后,直呼他名字就好,對且修,還是要規規矩矩喊大哥的。以后沒在戰場上,直接喊我韓伯就行。”爹自然地說道。
陸青默了一瞬,恭恭敬敬地回道:“謝韓伯。”
吃過茶,大家寒暄幾句后,娘先行離開,說是去把事先準備的齋飯送到廟里,算是感謝神仙把我還回來;爹和陸叔談到興起,一同去了演兵室。
剩下我們四個,在大哥的提議下,到后院蓮池邊布置了隔簾和軟墊的暖亭內團團坐下,盛了些點心邊談邊吃。
我這才發現這位十八歲的少將大哥樣子雖看上去已是成熟男子的風范,但是擠兌起韓二來,會瞇著眼睛,笑出一邊酒窩,和韓二平時惡作劇成功時的狡詐模樣十分相似。
“小妹,你愣楞地看著我看什么,我可沒有陸青好看。”大哥韓且修突得說了一句,目光轉向我。
剛受了擠兌的韓二接口便道:“就是,不看陸青,也是看我,大哥有什么好看的。”
大哥朗朗笑出聲,陸青那一向平靜的臉上也掛上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默了一瞬,慢慢道,“早上第一次看到大哥,便覺得是十分忠厚可靠之人。”
大哥眉眼一彎。
頓了頓,我接著說道,“但現在看來,也許大哥是外表老實,內心狡詐,還不如二哥那種表里如一的呢。”
韓二一聽我說大哥不如他,立刻大笑出聲,但他很快又明白了我的意思,笑聲出了一半邊卡住了,不上不下的很是滑稽。
“小妹厲害。”陸青笑言道。
“那是當然,也不看是誰的小妹。”大哥絲毫沒把我的擠兌放在眼里,依舊笑的眉眼舒展,還有幾分得意。
“大哥,你腦子進水了?小妹說你是個狡詐之徒,你還這么高興?”韓二不可置信地看著大哥。
“又不是外人。”大哥瞥了他一眼,表情竟然有些認真道:“小二啊,你以后就會發現,這世上,除了家人、摯友,和……沒有多少人能和你這么毫無顧忌地說話。”
“和什么?”韓二追問道,并不去體會大哥語氣中的深意。
“你呀,可能很難明白。”
“大哥說的……難道是嫂嫂?”我瞅見大哥臉上的微妙表情,不由猜測。
大哥沒答話,只冷不丁地伸出一只手揉揉我的腦袋。
“大哥要娶妻了!”韓二的思維與眾不同,此時竟一臉震驚,大嚷起來。
“你噓聲。”大哥忙喝住他,低聲道,“沒影兒的事,別嚷的整個府里都知道。”
“爹怎么沒告訴我?”韓二還是一臉不能置信。
我白了他一眼,“這事兒還要你同意?”
不料韓二還未反駁,大哥卻笑了笑,隨口接上,“若是只要且行同意就好了。”他眼神中竟有幾絲落寞。
我們聽出這話外之意,皆是一怔。
“大哥,是那女方家不同意,還是韓伯反對?”陸青輕聲問道。
大哥眉頭微蹙,一向坦蕩爽朗的臉上第一次掠過一絲愁容,“阿嫵無親無故,自是無人干擾,但父將那邊并不認同。”
“為什么?”韓二剛喊出聲,又很快抑制住小聲道,“爹娘當年也不是門登戶對,娘家中要顯貴的多,后來還不是過得好好的。她就算沒有好身世,可大哥看中不就好了,我們去跟娘說,爹最聽娘的話。”
“不必,娘也知道此事,勸我打消這個念頭。”大哥目光柔和地望著什么都不知道卻堅定支持自己的弟弟——這可能也是他對我們毫無隱瞞的原因。
韓二還想說什么,陸青卻有些猶疑地開口,“大哥,莫非……那女子不是我國之人?”
大哥默了默,點點頭,“青弟果然聰明,我也時常想,若她是沂國人多好,爹娘都不是勢力之人,必然同意。但她是宵國之人,唯有這一關,就是娘那邊也無法認同。”
這話一出,便是韓二也無法做聲。宵國是犯我北域的幾個國家之首,即便大哥心儀之人只是一個孤苦伶仃的姑娘,但這等出身,已經在他們之間劃了一道鴻溝。
“大哥。”我看著面上含笑,瞳孔深處卻藏著憂色的少年將軍,低聲卻堅定道:“此事不要早下定論,連我沉睡十一年也都醒過來了,還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大哥無疑已經做好了面對任何寬慰都強裝輕松接納的準備,卻沒料我絲毫不顧忌地拿自身遭遇來說,一時間半張著嘴愣住。他怔了稍許,突然拿起手中的青梅汁像飲酒般一飲而盡,放下杯盞之時,面上已然緩和,大笑出聲,“對,蒙小妹提點了。”
這個笑如同剛見我一般,喜悅而無陰霾。
我并不知道這樣的慰藉帶來的希望是對是錯,但看著這笑容,卻覺得值得。
在我的世界,每一次面臨挫折,我總會去看一些勵志訪談類的節目,在看到別人面臨那么多困難也能度過,并收獲美好結果的時候,就像自己心中重新點燃了一盞燈,照亮了前路,讓我能再次勇敢前行。而此時,我由衷希望也能給這位一見面便覺得我好的親切大哥也點燃一盞燈。
我和韓二都想知道那個阿嫵姑娘的事,大哥沒推辭,一五一十地講了起來。
阿嫵是一個孤女,雖是宵國人,但是住在沂國塞外的長河山上。兩國未開戰時,邊境百姓也會在外城城門附近互通有無,做些小生意,阿嫵便是其一。
兩人的相遇說起來便是一段故事。
那時,大哥韓且修的一名屬下病了,軒城里缺少治病所需的一味藥——繞草,大哥擔心兄弟,趁著府內無事,干脆自己易裝到邊境“市場”去尋,問了好些商販,才在一人手中尋到,之后,又順便買了些滋補的藥,便要回去。
然而此時,他隱約覺出身后有人跟著,幾次左轉右轉,試探一番,終于確定。于是,他走進外城門,往邊巷中拐去,隱在一處墻后。
果不其然,沒多久,便聽到匆忙的腳步聲跟來,那人剛一露出身姿,大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手中短匕已然抵住她的脖子。
“你為何跟著我?”大哥低聲問道,疑心是宵國奸細認出自己。
眼前這人是一個穿著樸實素凈、面容清秀的姑娘,她眼中略有些驚恐,將纖細的脖頸微微后仰。
“繞草。”只一會兒,那姑娘神色平靜下來,輕輕開口。
大哥皺皺眉,片刻又有些明了地說道:“你也需要這繞草?”繞草價貴,剛才他可是花了一金的價格才買了這些許,而眼前這姑娘的穿著,顯然不是富裕之人。
誰料,那姑娘擺擺手,“不是的,我是想告訴你,你手中的不是繞草。”
大哥愣住了。姑娘輕輕掙脫開他的手,又從短匕下偏過身,道:“你手中的是纏草。纏草和繞草相附而生,兩者雖外形相似,但藥性全然相反,如果弄錯,可能害人性命。”
見大哥有些疑惑地看著手里的藥,她接著道:“我剛才在一旁見你買下,不便當面明言,本想跟隨你后告知,不料你步履急促,一直難以近身。”
“謝姑娘大義,只是恕我見識淺薄,這纏草繞草之說,何以證實?”大哥慢慢道。
姑娘一笑,唇角輕抿,從隨身布包翻找出兩株草來,指給他看,“你瞧,這是纏草,與你手中的一樣,這個是繞草,雖長的像,但細看,葉片會短小些,葉尖還有少許絨毛。”
說罷,她從腰間摸出一根紅線,將布包中的幾株繞草找出來,系上,遞給大哥,“一次一小段,這些便夠用了。若是還不信,可以先拿給大夫細細辨識。”
大哥訥訥地接過藥草,將手中短匕收起,對姑娘行了一禮,“姑娘仁心,剛才唐突了。”
姑娘卻是一笑,“邊境兩國百姓往來,疑心也是正常。如果公子信得過我,我就先走了。”
大哥先是一點頭,而后又急忙道:“姑娘等等,這幾株繞草的錢,我還沒給你。”
“不必,你已經給過了。”
“那是給剛才那個藥農,不是你。”
“無妨,你不去追究他便好。”姑娘白皙的臉上帶著幾許笑意,“他那株纏草也是我給他的,那位大叔的孩子摔傷了,心思紛亂才一時弄錯。你那一金對他而言,視同救命。既然都是幫人,就無需計較了。”
大哥看著她的臉,聽著她柔和的聲音,心底突如其來地生出暖意,同時還有一陣莫名的心亂,待到這意外地心緒平靜下來,卻發現那姑娘已然走遠了。
后來,大哥在閑暇時便易裝在邊境市場“溜達”。雖不是每次都能遇見,但也從周圍人口中聽到她的名字,阿嫵。更是在小販無意的閑絮中得知,阿嫵是個孤女,獨自住在長河山上,采藥換取生計。
雖然是一個柔弱女子,但她幼時從父親那里學得醫術,加上為人善良,幫助別人很多,大家都很喜歡她,即便是最刁蠻的小販也不會欺負她。
大哥本來就是個磊落之人,不善掩飾,好幾次“偷看”都被逮個正著。阿嫵姑娘倒也不是扭捏之人,干脆直接過來問大哥是不是找她,需要什么藥材,倒讓大哥鬧了個大紅臉。
兩人起初還只是聊聊兄弟的病情和藥草,其后越聊越多,不知什么時候,關系就變得微妙起來。但凡大哥得空的時候,就會忍不住想去看阿嫵,而阿嫵,也總會將那些好不容易采到的珍貴藥草細心扎好,讓大哥帶回軍中給兄弟們療傷。
起初她并不知道大哥的身份,大哥不能明說,只稱是軍中一個小兵,叫齊修。
后來有一天,大哥陪她在長河山上采藥時,阿嫵卻突然很認真地說道:“阿修,以后只要不是在這沒人的山上,你都切莫要說那些軍中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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