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我有幸參加了宮中的豪華晚宴,此宴百官匯集,齊聚一堂。說起來,這露天的場地也不算是堂,但無疑是宮內專門設宴的一處超大豪華外灘。圣上坐在正位高處的龍椅上,眾嬪妃和百官家眷也在以龍椅為中心呈弧狀拉開的女眷席上按等級列位,龍椅對面的平地上放著百余張紅木小幾,百官們端坐著,婢女如流水一般穿梭其中,呈上一道道美酒佳肴,場面很是盛大。
女眷席都掛著紗簾,看不清人影,唯見眾女影影綽綽的身姿。我和娘被一個著裝莊謹的宮女引到一暗處就坐。別的席間似乎都有好幾位女子共一席,而我們這一席卻只有我和娘兩人。
坐定不久,娘謹慎地四處看了一下,然后面色鄭重地開口道:“歌兒,有一件事要交付與你。”
我難得看到娘對我如此嚴肅的表情,不由得愣住。
娘附耳過來,低聲卻清晰地一字一句交代起來。我聽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原來上午圣上他們商量的是這件事。
這事要從那位術士說起,他聽說了我的事情后,認定我是祥云轉世,然后卜卦一算,須得我在百官面前親自為圣上呈一杯特制的藥酒,向天地告示,圣上命中有祥云相助,才能化解此時危急的病情。
但這呈酒不是易事。
圣上身體近月來確實一日不如一日,卻一直對外隱瞞病情,若是將這呈酒之儀廣而告之,我的異樣遭遇暴露事小,更嚴重的是,百官們難保不會猜測——圣上身體已經欠安到了需要如此大仗勢地行術士之道的地步,如此一來,很可能朝廷生亂,國境不寧。可若是不告知,臣子女眷沒有特殊事宜一般不會在這種場合公開露面。
簡單說,呈酒之儀必須要當著百官之面,又不能讓百官生疑,所以不得不用些花招。
我聽娘交代完,不由暗自冒出冷汗,且不說這個祥云之儀是否有用,單我接下來的要做的事情就十分考驗演技,要知道,這可是在智商水平皆不低的百官面前演戲啊。
“歌兒,此事來得迫切,我們別無選擇。肅太師見你年紀雖小,面圣卻不膽怯,思來想去,才擇了這個法子,委屈你了。”娘說完,一雙美目定定看著我,目光柔和卻又堅定。
到這個朝代以來,娘對我總是十分縱容,唯有此刻如此鄭重相托,她雖未明言,我卻深知自己身上任務之重,很大可能,還關乎一家人的和平安寧。
“我知道了,娘放心吧。”我深吸了一口氣,擺出一張笑臉。
“好。不愧是將門的女子。”娘也微微笑了,雖然看上去并不輕松,但依舊十分溫柔,為了不多生枝節,她只能此刻才告知我,心中一定也忐忑不安了一整天。
宴到高潮,好戲便要拉開了。果然,一直熙熙攘攘的宴會突然安靜下來。一個婢女正跪在鎮北神武大將軍,也就是我爹面前,不停叩首,“將軍息怒,將軍息怒。”
我爹的席位在第一排稍右的位子,婢女的異動很快引起人群的注意,不知覺便靜了下來。
圣上正在欣賞百官之前的空地上幾位女子的歌舞,此時也被驚動,他擺了擺手,讓舞姬們退下,不悅地問道:“怎么回事?”
我爹酒意正酣,微紅的臉上神情凝重,對那婢女斥道:“這是圣上今日新賜的九色玄服,倒被你這一杯酒糟蹋了,一個宮女,還不如我府上的丫鬟利索。”
那婢女嚇得篩糠似的抖著,小心辯解,“將軍,奴婢只是斟酒,不知道……”
“韓將軍,韓將軍,圣上問話呢。”一旁的肅太師大聲喊道,拉了拉似在盛怒之中的韓將的衣袖。
圣上本就有些不悅的臉上更是鐵青,一言不發。
似乎這時才覺察到周圍的安靜,爹仿若剛剛酒醒一般,連忙跪拜道:“圣上恕罪,下官今日有些不勝酒力,剛那婢女將酒盞弄灑了,下官就訓斥了她幾句。”
“好大的將軍架勢,讓我和百官都看你訓斥婢女。”圣上冷冷道。
“圣上息怒,下官有罪。”
“什么罪?”
“下官……下官壞了大家的興致。”
圣上冷哼一聲,道:“這婢女也都是我宮中之人,你剛才那番話,我這宮殿倒不如你的將軍府邸?”
“圣上息怒。下官絕無此意。”爹連忙跪下叩首,身后的大哥也連忙一同跪下。
“圣上息怒,韓將軍剛跟下官說起幺女今年大病初愈,不由興起喝多了些,才會說了些不恰當的話,但下官敢以性命擔保,將軍絕無它意。”肅太師也跪伏一邊,連忙求情。
圣上面上怒意卻絲毫沒有緩解,反倒一觸即發。
“圣上息怒,我爹絕無它意。”危急時刻,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響起。眾人一愣,不知何時,一個穿著藕色外袍、身姿小巧的女孩跑了出來,跪伏在韓將旁邊,也學著他的樣子俯身叩首。
是的,那就是我出場了。
不得不說,我和娘的席位是經過計算的,即是在不被人察覺的暗處,跑出來也沒花多少聲音。我平日里慣于低聲,此時,提高了音量,嗓子是這個年齡的姑娘特有的清亮,還帶著一點未消的稚氣,一下子讓眾人注意轉移,效果還不錯。
“且歌,你怎么跑出來了?快回去,女眷不可在此。”爹看著我,口中斥責,目光卻很是復雜。我知他心中必然有些歉疚和不安。
但,演戲嘛,就要設身處境,把自己都騙到,才能騙別人不是。
所以此刻,我很有些氣惱的看著他,嗔怪道,“爹爹又喝多了。”
接著,仰著一張小臉,很是認真地對圣上說道:“圣上,我爹平日鎮守邊域,不能喝酒,所以他不知道自己酒品不太好,才喝多了。”
一句頗孩子氣的話說得百官中已有人忍不住偷笑。
韓將卻俯身拜倒,惶恐道:“圣上恕罪,小女養在深閨,因病禮儀不全,臣這就把她帶出去。”
“無妨。”圣上面色稍霽,懶懶對著我問道:“你便是韓將的小女?”
“正是,我……小女叫韓且歌。”
“那你說說,你爹酒品不好,該怎么罰?”
“罰他……罰他,光看不能喝。”我裝作一副深思的樣子后,自信滿滿地答道。
“這樣處罰太輕了吧?”
“那圣上請容小女代父請罪,向圣上膝行敬酒。而我爹今晚只能看別人喝酒,自己不能喝。”
我說完,眾人皆是一驚,包括圣人和父將。我看出他們眼中也閃過一絲疑色,因為他們的劇本里只安排我敬酒以消君怒,沒有安排膝行。
我這樣做是有原因的,其一,既然圣上要祥云呈酒,那就把他想要的做到極致,以此替父示忠;其二,爹今日做法雖是圣上授意不得已為之,但自古自命功高不凡便是大忌,若不能一次做盡封人口舌,日后會被有心人以懲處過輕又翻出舊賬來。
這一段路,至少五十余步,縱然是冬天穿著較厚的衣袍,但一路膝行在冰冷的石板上,也是不易。
爹脫口而出:“且歌,你身子尚弱……”
我卻不再看他,端起爹案幾左側此時已放好的藥酒酒杯,雙手舉起,大聲道:“望圣上恩準。”
“望圣上恩準這一片難得的孝子之心。”肅太師連忙高聲附和。見肅太師開口,在座的百官也隨之應和。
圣上眼中神色變換,緩緩道了聲:“好。”
我端端正正地舉著酒杯,一步一步向圣上膝行而去。
當然,我并不是想要演血肉模糊的苦情劇,之所以此處自行加戲,除了怕此事日后節外生枝,另一個主要原因是我膝上正牢牢綁著秋香給我做的膝墊子。來前,我擔心宮里像我在電視上看到的那樣動不動要跪,所以就把這用以爬高上低之用的結實的膝墊子備上,怕別人笑話,今日起床后自己偷偷綁上,好在我體型瘦弱,外面也看不出來。
誰料,膝蓋雖然不怎么疼,端著酒杯膝行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等我好不容易挪到圣上面前,衣衫已被汗水浸濕。
圣上看著我,眼神中確有幾分動容,他待我高舉酒杯,便接過一飲而盡,又伸手攙扶我起來。我這才發現膝上外袍已磨破,好在內里的布結實,還沒有露出某樣“欺君之物”。
“好!眾人聽著,此事到此了結,就當沒發生過,往后不可再提。”圣上點頭,朗聲道。
“圣上仁慈,既然沒發生,那我爹和那個婢女姐姐就沒有什么錯了,大家又可以高興喝酒看舞了。”我迅速接口,拍手道,“圣上仁慈,洪福齊天,命與天齊。”
眾人聽到我有些不倫不類的馬屁后愣住。肅太師當先反應過來,哈哈一笑,大聲道:“圣上仁慈,洪福齊天,命與天齊。”這一聲驚醒了眾人,大家齊聲吶喊:“圣上仁慈,洪福齊天,命與天齊。”剛才還緊張的氣氛一時間又高漲起來。
圣上也綻開了笑顏,眼底的青影因為飲酒之故淡去,臉頰略有微紅,似乎真的就此藥到病除,命與天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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