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進了巷子就是。”許是剛才陸青的禮遇,兩個小孩反而顯得不那么敵對,對我們說了這句話后,就一溜煙地跑走了。
我和韓二四處望著。這條小巷狹窄,前面被一些破竹爛衣擋住道,但也能看出是一條被墻壁封住的死路。
陸青閃身過了那些障礙物,突然轉身消失在小巷子里。
我和韓二連忙跟上,這才發現,看似死路的巷子右邊其實有一條分道,只是站在外面看不明顯罷了。
順著分道東拐西拐,眼前竟現出一座陳舊的屋宇院落來,院門大開,我們直接走了進去。
這鬧市之中竟有如此陳舊又隱蔽的地方,令我不由驚訝。這屋子看上去有些年代了,但明顯是經過人拾掇的,院內也還算干凈。
正想著,屋門打開,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走了出來。
他身材高挑結實,微黑的面盤上一雙明亮的大眼,神色不怒自威,身上穿的是一套深藍色舊衫,手里正提著一疊剛編了底的竹簍子。
“劉兄。”陸青走前一步,拱了拱手。
那少年點點頭,走到院中一塊平整的石板上坐下,又一指旁邊幾個小石凳道:“請坐。”
韓二當先走過去坐下,開口道:“你是劉一?找我們有什么事?”
劉一抬眼看了看他,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你們是將軍府的公子和小姐吧?既然是陸青的朋友,我也就放心了。”
韓二有些不解,我也不明白這少年王的意思。
好在他并沒有賣關子,“前段時間,家中小妹總是莫名不知去向。昨日里,小虎和六斤,也就是剛才帶你們過來的人,說是在書塾門口看見小妹從里面跑出來,后來又出來三個人。我擔心小妹被人欺負,所以叫他們看見那三人,能帶過來便帶過來。按道理,我本該親自去會,但是手中接的活計今日便要交差,一時走不開。”他頓了頓,“看到陸青,我就知道無事。”
陸青也對面坐下,“多謝劉兄信任。”言畢,便將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
與此同時,我在一旁站著,觀察著這少年。他手上不停,一雙粗糲的雙手上下翻飛,麻利地編著竹筐。
流民頭頭、少年王竟是這么一副“居家”的模樣,讓我著實有些意外。
劉一聽完,放下竹筐,向陸青拱手,道:“原來如此,多謝兄弟照拂。”
“劉兄,夏姑娘是你的義妹?”韓二突得冒出來一句。我也這才想到,兩人并不同姓。
“是我親妹,我爹去的早,娘后來改嫁,帶著我二人不便,我就自己出來闖蕩,曉兒還小,后來隨了繼父姓氏。”劉一坦言道。
“她們也住在鎮上?要是你妹妹想去書塾,倒可以和我妹一起。”
“我和曉兒都不是這里人,我少時漂泊到這里,曉兒是年后不久來的,因為繼父幾年前病歿,娘年前也去了,家中再無他人,她便順著我早先留給娘的消息,幾番周折找了過來,現在和我住在這里,也算是在鎮上安家了。”
一番苦難被少年講的云淡風輕,他道:“若曉兒想去讀書,我自會去拜見夫子,之后再勞各位照拂。”
“不必客氣,若有什么不便,盡管直言,我和陸青一定幫忙。”韓二道。看的出劉一的不卑不亢讓他也心生敬意。
“謝了。”劉一點頭致謝,“以后用得著我的地方,也請坦言。”
“有,有,現在有。”我在旁急急地說道。
我本來一直在旁默不出聲,此時一開口,坐著的三個人一時都有些詫異,向我望過來。
我不好意思地一笑,走過去,蹲在一個竹簍子旁邊,“我想學編這個。”
劉一和韓二怔住了。陸青微微一笑,拿起地上一個編了底的竹簍子,道:“我們一起學。”
韓二眼珠一轉,也抄起一個半成品,沖我擠擠眼,“你太笨,還是我們學了回去慢慢教你來的實際。”
我不禁汗顏,這兩人倒是聰明,此舉是要幫著少年王完成這謀生的活計,但是他們卻不知我的確有心想學點手藝。
我是個很有憂患意識的人。來此以后,雖衣食無憂,但心中明白,有朝一日,我可能會因尋找回現代的線索而遠離府內的家人。既如此,我就不得不學一些謀生之道備用。其實,我也試過刺繡等事情,但實在沒有天賦,不得已只能另謀心思。
正想著,劉一忽然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向陸青問道:“這便是府內早先一直病著的小姐?”
“我只這一個小妹,叫韓且歌。”韓二搶先一步答道。
劉一沖我笑笑,原來有些嚴肅的臉一時柔和許多,“小姐皮膚嬌嫩,這竹篾會傷手,你要什么,我編給你。”
“不嫩、不嫩。”眼見師傅不教,我連忙將一雙手伸到他眼底,“我常跟二哥他們爬樹什么的,皮還是比較粗的。”
這話說出來,韓二哈哈一笑,“小妹,你好歹也是將軍府的小姐,這樣說實在有失體面。”
陸青和劉一也忍俊不禁。
“劉兄,我們就一起學吧。小妹不是嬌氣之人。”陸青笑道。
劉一點點頭,道:“既然小姐有興趣,那我自然無妨。”說罷,遞過手中快完成的竹簍,又撿了些光滑的竹篾給我,倒是真心一絲不茍地教授起來。
我雖繡花手笨些,但是編竹簍子沒有那么精細,而且又有劉一的耐心指點,做的也像模像樣,一會兒就把這個半成品完工了,又練習了一下做簍子底。
“劉大哥,我做的不錯吧?”我有點得意。
“不錯,小姐編的比我來得細致。”劉師傅細細看了一下,答道。
“你別叫我小姐了,就叫名字就好了。”
我說罷,扭頭去看二哥他們。
陸青早編好了,他素來穩重,編的竹簍子也結實,竹篾粗細均勻,交織緊實。
韓二編的也不賴,但看的出他對這種單調細致的活并無興趣,眉頭不經意的皺著,只待編好才猛地舒展開,道:“哎,這比騎馬還累。”
我們不禁笑起來。
“大哥?”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低喊。
“曉兒,你回來了”劉一扭過頭去,面上帶著笑。
院門口站著的正是那日的姑娘,她顯然看到了我們,有些踟躕,但沒有像上次那樣跑開。
她穿著和劉一一樣,舊的有些發白的藍衣衫,發髻上插著一支木簪子,手里拿著一個小布袋子。那日,感嘆于她的姣好容顏,并未曾注意到她的衣著。盡管我平日里打扮樸實,但相比之下,確實能看出她的生活要困窘的多。
“買的面粉?”劉一柔聲問。
“嗯,王伯說等你把今天的貨送去,再一起結算工錢,我就先買了些面粉。”夏姑娘答道,微抬著一雙水靈靈的眸子掃過我們。
“好。”劉轉向對我們,“屋后有我自己種的蔬菜,口味還鮮嫩,你們留下來吃飯。”
陸青搖搖頭,笑著推辭,“今日叨擾得久了,改日再來學藝。”
韓二也道:“若只我們倆,便不客氣了,但我娘對小妹寶貝的緊,再晚些回去,我就不是編竹篾了,是被抽竹篾了。”
劉一笑笑,“那我送你們出去。”
“不必了,劉兄可以跟夏姑娘商量一下,若是想來書塾,只管來,其余不必多慮。”陸青道,韓二也在一旁點點頭。
“對啊,我們可以一起做個伴。”我也接口道。
“好。”劉一答道,夏曉沒有說話,低著頭似乎沒有聽見。
直到我們經過她身邊離開的時候,才聽到一聲“謝謝,不必了”。這聲音極輕,讓我疑似聽錯,待抬頭去看她,卻只能看見她走開的側臉,咬著唇,面上并無表情。
我一瞬便覺出她強烈的自尊心。
如此要強,或許是這個年齡比較敏感,又或許是性格使然,但不管哪一種,強烈的自我意識配上無力的現狀都是令人痛苦的。
雖然有些殘忍,但我還是第一次如此深刻體會到自己在韓府“出身”的幸運。
五月二十二,韓二的十四歲生辰到了,季蒼夫子偶然得知,順口提議,大家晚上一起去湖邊賞景聚宴,也算是幫韓二慶生。
這讓一向很自戀的韓二十分得意,極大滿足了他自視與眾不同的虛榮心。
湖邊聚會除了封無沒來,夫子和陶家兄弟都到了,另外,陸青不知如何使得,還帶來了劉一和夏曉。
聚會上重要的一環,是送生辰禮物。陸青送的是一把成人手臂長短的精巧弓箭,是他在年輕時便喜好暗器制作的陸叔一手指點下所做,貌似里面暗藏玄機,讓韓二愛不釋手;夫子送的是一卷竹筒,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書冊;陶家兄弟送的是一臺方玉紙鎮,那紙鎮形狀仿著城鎮所做,各種微景都雕琢得栩栩如生;至于我,送了一副精裝版、由我親自從兵書上臨摹畫像制成的獨一無二的兵書撲克。
韓二收禮物時喜氣洋洋,唇紅齒白的臉更顯俊俏了。
劉一兄妹來時并不知道是韓二的生辰,盡管壽星本人表示并不需要拘泥形式,但少年王還是一笑道:“既然我們沒準備禮物,那我便為大家唱首歌盡興。”
聚會的提倡者——季蒼夫子,本來只樂在一邊自斟自飲,此時也頗有興致地抽出隨身帶著的笛子,悠悠在旁伴奏起來。
“殘陽似血,漫天黃沙;
前有豺狼,后有吾家;
敵不殆盡,身不卸甲;
傲骨所為,河山天下。”
劉一唱的似乎是一首軍歌,歌聲里既有保家衛國的豪情壯志,又有思念親人故土的溫情脈脈。
他聲音低沉,唱的豪邁又不失柔情,眾人聽入了迷,一心向往軍旅生涯的韓二更是激動地熱血沸騰,就連一直在旁默不作聲的夏曉,也抬頭看著自己的大哥,眼睛里熠熠生輝。
韓二的生辰上,男子喝的是青梅酒,女子飲青梅汁,喝著喝著就混了,我雖然沒有像上次一樣大醉,但也有些迷迷糊糊,后來被娘派來的轎子接回了家。只隱約記得似乎中間醒來的時候,看見韓二和陶家兄弟爭論著什么,劉一在旁哈哈大笑;而另一邊季蒼夫子、陸青和夏曉在湖邊盤腿而坐,含笑而談,三人本就風姿出眾,在月光如華、波光粼粼的湖邊,更襯得清越脫俗,猶如謫仙。
他們都在爭論什么、交談什么?我不及多想,便又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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