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我照例去找肅玦借書,門口的知事認出我,直接讓我進了小書房。
肅玦正埋頭看書。
“嘖嘖,肅公子正在苦讀,我現在來,是不是打攪你了?”我知道他不是拘禮的人,走過去兀自在他對面坐下。
他從書中抬起眼來,丹鳳美目微展,抿著薄唇淡淡一笑,悠悠道:“若我有心,鬧市讀書也可不受干擾,何況一點鶯聲燕語,玦享受還來不及。”
這廝,真不愧是玉郎,若是換做尋常單純女子,指不準怎么被他一張巧嘴誆騙。
我眼風掃過他身側的兩堆書山,“你今日還有這么多書要讀,那我改日再來找你吧。”
“不過是下午的課業。左邊這些已經讀完,右邊這些,也用不了多長時間。”他渾不在意道:“所以不用管,倒是你,這次來尋什么書?”
我看了看左邊至少有小臂高的一疊書,懷疑道:“下午剛過去不過一個時辰,你都讀完了?”
“嗯。”
“是傳說中的一目十行,還是囫圇吞棗?”我瞇著眼睛問道。想我自詡也是看書速度極快的人,借著這個優勢才能以普通智商一路跳級,早早完成博士學業。可眼前這些書,就算是囫圇吞棗,我至少也要讀上一天吧。
肅玦挑起一側唇角,眸中自負毫不遮掩,“你隨意指一處,不敢說分毫不差,但大概內容我還是說的出的。”
見他如此狂妄,我來了興致,想試探一下古代頂尖人才的真實能力,便抽出一本,翻了翻,隨意念出書里一處,語音還未落,肅玦已然眉峰一揚,侃侃接出下文,并順便解釋了一下。
我驚異之余,接連試了多次,甚至提問到很刁鉆的內容,可都是一樣的結果。
“你贏了。”我不得不承認。
見我刁難未遂,有點挫敗的模樣,他心情甚好,忍不住低聲笑起來,眸中光華熠熠,鼻梁微皺,竟有幾分孩子氣。
我忽然想起之前思量過的事情,若是他讀過什么圖騰寺廟方面的書,應該也會過目不忘吧?
遲疑了一下,我伸手摸出放在腰間小荷包里的雕塑,放在掌心給他看,小聲問道:“肅玦,你可在哪里見過這個?”
他一斂得色,小心接過,細細看了一遍,不太肯定地問道,“這是一個寺廟?”
我點點頭。
他卻搖頭,“可這又不像寺廟,寺廟莊穆,檐角多置仙人或脊獸。用四對龍鳳交頸替代,實在不合禮儀。你從哪兒找來的雕塑?”
“這是陸青哥做的,圖樣是我自己畫的,但記不起是在哪里見過。我就是有些好奇而已,你不知道就算了。”
他這樣讀書萬卷的人也不甚明了,我心中難免失望,但這也算意料之中的事。我裝作若無其事,接過雕塑,放回了荷包。
“我所知尚淺,還未遇到。以后會留意些,若是知道了,再告訴你。”他垂眸沉思片刻,諾道。
“那我先謝過了。”我笑嘻嘻回道,“好了,快給本書打發我,免得影響你用功。”
此事過了,我沒再放心上。之后一日,我在寒秋殿前廳里懶懶散散坐著看書時,卻見陸青匆匆忙忙走了進來。
他進門見到我,在門口頓住了腳步,面上表情復雜,一雙秀斂的長眸緊緊盯著我。
見他模樣有些怪異,不似平時沉穩從容,我心中猛然一滯,連忙站起身迎上去,低聲問道,“陸青哥,發生了什么事么?”
他緊閉雙唇,半晌,搖了搖頭。
前廳里沒有其他人,我往外看了一眼,走到門口,見院內不遠處只有小月一人在伺弄花草,就找了個由頭打發她去外院做事,這才回過身來,帶著幾許忐忑,小心詢問,“可是……圣上那邊有了什么消息?”
陸青轉向我,眸色幽深難辨,白皙如玉的臉上逐漸回復鎮定,只是神色稍冷。他再次搖頭,別開臉。
那……我想了想,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不由有些擔心,“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身體有什么不適?”
陸青垂眸,走到我剛的位置對面坐下,片刻后,才克制著情緒低聲說,“我剛才隨圣上去了國學府。”
我驀然怔了怔,似乎有些明白過來,小心翼翼望著他,心知定然是我與肅玦往來的事。
說起來,我每次去的時候都比較注意,留心避著人多的場合,但終歸不是刻意躲著,次數多了,難免落到他人眼里。不過,除了何妃有次找我喝茶時,說我罔顧她的苦心,偏要往肅玦那里湊外,其余人倒沒有說過什么閑話。
陸青想必也是知道的,可是我一直不知該如何解釋自己虛無縹緲的疑心,只能對他偶爾投來的問詢目光作視而不見。
今日,見他這副模樣,我這才后知后覺地想到——之前曾許諾陸青,做什么事都會先告知他,這次貿然行動許久沒有說,他也許是……生氣了!
陸青幾乎沒有對我生氣過,這該如何是好!我心里貓爪撓過一樣煩燥起來。
“你給他看了。”他突然出聲。
“嗯?”
“我今日在國學府,看到肅玦的案幾上擺著一副畫。”陸青面無波瀾,聲音中卻有一種難以表述的清冷,“是那個寺廟。”
寺廟?我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應該是肅玦為了幫我找尋,憑著印象自行畫下了那雕塑的模樣,恰好被陸青看到。
我像做了壞事一樣,心中立刻生出一絲愧疚和慌張。可是,陸青送我的禮物本來就是我要找尋的東西,不過是正好拿著給肅玦看了一眼而已,又不是轉手送人,應該沒什么大不了的吧?
饒是如此,我還是不由自主地從荷袋里拿出那個五彩琉璃雕塑,急急說道,“我只給他看了一眼,就想問問他是否認得,其余時間一直隨身帶著。”
陸青唇角抿著,過了一會兒,才語氣淡淡道:“那他認得嗎?”
我搖搖頭,“他說會幫我留意一下,估計畫下來也是為了便于找尋。”
陸青垂眼,俊挺的鼻梁和緊閉的嘴角均是線條平直,顯得面色格外冷淡,“我卻不知,你們已經如此熟絡了。”
“并沒有。”我忙矢口否認,見他抬起眼來,眸色幽深地盯著我,只好摸了摸頭,訕訕道:“只有略有一點熟絡而已。”
陸青神色掠過一絲黯然,頓了頓,偏開臉道:“有句話你可能不愿聽,我作為兄長仍是要提醒,我和肅玦因國事之故有些接觸,他看上去不羈灑脫,實則工于心計、城府極深。你若執意和他往來,自己小心些。”
說罷,他身形一高,起身要走。
我腦中電光一閃,隱隱覺出陸青誤解了什么,來不及深思就一把扯住他的衣袖,連拉帶拽地把他拖回位子坐下。陸青踟躕了一下,不忍大力掙開,只得神情木然地被我帶回椅子。
“你,你是不是以為我……那個什么,看上他了?”我有點不確定地試探,著急間也顧不得矜持措辭了。自從上次和王皇后他們聊過后,我深刻意識到,在這個時代的人看來,十三歲已經是一個足夠談情說愛,甚至談婚論嫁的年紀了。
陸青依舊垂眸不語,俊秀的月眉卻驀然一動。
我忙探過頭去,巴巴解釋道:“絕對不是。我天天念著怎么出宮還來不及,哪有閑心想別的。我找他不過是有心試探,怕給你添麻煩才沒說。”
不敢再藏掖著,我連忙從何妃那日的話說起,一五一十坦白,唯恐不詳盡。
哎,真是郁悶。要我能把自己魂穿到此,堅信自己會回去的事實說出來,他就能明白,我實在無心生出那些多余的念頭。
陸青原本低著頭,不知什么時候,慢慢抬起臉,瞬也不瞬地盯著我。
待我說完,他怔了一會兒,神色已然緩和許多,片刻后,開口道:“以后不要孤身犯險,有什么事提前告知我,我也好想個對策。”
“嗯嗯嗯!”我忙不迭地點頭,舒了口氣的同時,又有點鄙夷自己,剛剛害怕他生氣,我連行為舉止都有點無賴討好的勁兒,真是……不成熟。
但見陸青現在神色明朗,眸中那說不清的暗霧散去,又是原本玉骨風姿、從容淡定的君子模樣,我忍不住彎起嘴角。丟臉就丟臉吧,宮中只有我們兩個是一家人,若因為這點事生了間隙才是真的不劃算。
我正感慨著自己不為人知的體貼,陸青那邊眼神漸漸凝滯,陷入沉思。
“你的疑慮不一定是捕風捉影。肅玦和玲瓏郡主尋常見面,只要舉止得當,并沒有什么不可。”他慢慢開口道,“反倒是約在國學府后院私見,才有失妥當,易留隱患。但凡有人曲意聲張,兩人不但失之體面,甚至會觸犯宮規。”
確實如此,我緩緩點頭,彼時玲瓏郡主還未受牽連,正常相見實在無需掩人耳目。
“兩人既冒險私見,又能不為國學府及宮中人知曉,定然有什么特別約見的方式,很可能不是第一次這樣會面,絕非肅玦說的毫不相熟。”
陸青伸出纖長的手指在茶幾上比劃了一道,“一種可能,兩人暗生情愫,因為遇到阻礙只能甘冒風險私下往來,玲瓏郡主被送出宮后,肅玦擔心影響自身前途,徹底抹殺來往之事。”
“你疑心之處,是他們私會和變故那日時間頗為湊巧。我也覺得還有另一種可能。”他又挪動指端,劃下另一道,“兩人在共同進行一件秘事,不但要私下謹慎見面,更要在人前顯出毫無瓜葛,才便于隱藏真實目的。”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眸中掠過一絲意味不明的情緒,低聲自語道:“國學府后院并非萬分隱蔽之所,若真如我所想,也許,他們那日會面也有倉促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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