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屋內關上門,徹底卸下防備的那一刻,我心中一瞬涌上的,竟然是難以抑制的畏懼不安。
如果是剛來這個時代的我,面臨此種境況,約莫會是獵奇和探索的心態占上風。
但是,現在的我,已經來到這里兩年了,在適應這種環境的同時,也浸染了這里的思想和行事方式。更因為宮中的生活,我深切看清了這里和現代世界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人的性命,甚至整個家族的性命,最終都歸屬于權力的操縱。
百人殉葬的事實,足以讓我對權利畏懼。在這個幽深皇宮里,在擁有無上權力的天子面前,普通人的性命猶如腳下的螞蟻,一念生,一念死。
要是丹妃和肅玦有染……
回想起曾看過的正劇野史里,被殘酷手段壓下的宮諱秘事,我忍不住從心底生出一股寒意。那些電影畫面、書中描寫,總帶著絕望又無法出聲的情緒,因為一個丑陋秘密,必須隨著很多再不能說話的人一同被埋葬。
我原本只想找到那夜幕后的黑手,卻很可能碰到了一個難以承受的“真相”。
陸青進屋時,我便是這副坐立不安的模樣。
他看到我,剛浮起一絲笑意,卻被我勉強掩飾還是很難看的神色驚住。
我快步走過去,掃了一眼門外——沒人,然后關上門,凝神等了一會,未察任何異樣,才轉身面對著他。
“小妹。”陸青一直默默看著我做這些,直到目光相接的那一刻,才低聲問道:“出了什么狀況?”
我搖搖頭,定了定心神,將那日與成希沅交談的過程詳細講了出來。
果然不出我所料,就連陸青也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他月眉一揚,又緩緩落下,一雙清冷的眼眸籠罩在捉摸不清的陰霾里,繼而一言不發地看向遠處的虛無。
“此事,可有他人知曉?”許久,他輕聲開口。
我啞聲回道:“沒有告訴司夜。”
“嗯。”陸青頷首,轉過臉來,神色已恢復了平靜,“盡管我早有些隱約的疑慮,還是覺得意料未及。”
“陸青哥,如果,如果肅玦和丹妃真的……我們,是不是不能繼續查下去了?”我按捺住緊張慌亂的心跳,嘴角蠕動著艱難發聲:“雖然還不確定,但要是我們真的發現了皇室丑聞,作為知情人,一定會被滅口吧?還有肅玦……不,肅太師他們全家,以及丹妃,成家,肯定也都會丟掉性命吧?”
頓了頓,我又遲疑地補充道:“我們家……會不會也受到牽連?”
自始至終,我都沒敢明白地說出那個可怕的猜想,卻語焉不詳地表述著心中的擔憂。陸青靜靜看著我,眸子里除了洞悉一切的明了,還有一絲憐惜。
他未曾回答,卻問道:“你,從那時起就在害怕?”
我不自覺地嘆了口氣,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劃撥,“是啊。這兒的人……我是說,宮里的人,殺人像踩死螞蟻一樣簡單,能不怕嗎。若他倆真有見不得人的關系,很多事都有了解釋,尤其是不愿先皇病愈,謀劃設計我的動機。我懷疑,那個有宮中令牌,卻遍尋不見的趙公公,指不準已經死了……”
正說著,我冰冷的手背上忽然一暖,一只骨節明晰、指端勻長的手掌覆在我顫抖的手之上。
肌膚相觸,冷熱交接的瞬間,陸青頓了一下,卻沒有一星半點遲疑地將我的手握緊。
我抬起頭,正對上陸青潭水一般幽深的眸子。他神情從容,定定凝視著我,即便沒有開口,卻已然將心聲息數傳達——別怕,有我。
在他手心的溫度和眼神的力量中,我腦中一直動蕩不安的思緒終于神奇般地緩緩停下,僵直的雙肩也漸漸松下勁兒來。
“小妹。”他沉聲開口,“事情不一定就是你想的那樣。一切尚未分明。”
“難道,你真的相信丹妃是去借什么巫醫的書?”
“我不信。”他肯定地回答,見我臉上露出一絲果然如此的神色,又繼續道:“但若因此判斷他們有什么私情也為時尚早。”
我嘴唇動了動,卻無法反駁。他說的有道理,我確實,不知不覺就有了先入為主的偏見。
“這件事情,不是不能查,而是要謹慎圖之。即便真相可怖,預留先手,就可以選擇行事方式,無需把自己暴露出來。”陸青看著我,耐心解釋道。
我和他相處已久,也不是愚昧之人,立刻明白他話外的意思——只要我們自己不說,那些相關人也絕不會主動揭曉,大家暫時……都還是安全的。
之前過于急切搜尋真相,實在對風吹草動過于敏感,不但自己嚇自己,還嚇得不淺。
如今,就如陸青所說,茫然不知時不好行動,但既知道了線索,預先有警備,反倒可以好好想法子,決定真相浮出的方式。
見我終于面上慢慢恢復了自然之色,陸青輕舒了一口氣,不著痕跡地收回手,悠悠道:“之前肅太師有一句話一直讓我有所介懷,也是我疑心肅玦之由。”
“哪一句話?”
“他說若謀劃之人是丹妃的話,他那日不在府內,是突發之事,丹妃不可能提前料到他未能應召。若是他在府內,這謀劃就有可能的漏洞。”
我愣了一愣,憶起有這么句話,當時陸青還多問了一句。
“肅太師說,當時未能應召,是因一位不太來往的遠親身體不適。可是,能讓太師只身匆忙趕去的,竟是府內人不知地址,平素不太往來的遠親,這理由未免可疑。”陸青頓了頓,繼續說道,“他究竟去做什么姑且不論,但肅太師那日去的地方,必定只有極少人才知曉,那么,通知他這件事,致他匆匆離去的,肯定是知情人。”
我心念一動,全然明白了陸青的意思。如果通知肅太師的知情人,恰好就是謀劃中的一環。那肅太師當日不能應召就不是偶然,而是必然了。這個人,不但極得肅太師信任,還可自由出入宮內外,并能與知曉應召之事的人接觸,最大的可能……就是國學府士子肅玦了。
若是丹妃借玲瓏郡主之手傳消息給肅玦,使之刻意支走肅太師,那么,她再理所應當地派遣人手阻我到先皇身邊為他“治病”,就是計劃之中的事情了。
可是,我想到這里,有一點不明白,如果丹妃真的要對先皇不利,那以她在先皇身邊日日相陪的寵妃地位,完全可以暫時不用管我,先行下手即可,為什么還要大費周章地抓我。
我抬頭看著陸青,不解地說出心中疑問。
“我也想到了。”陸青微微頷首,低聲道:“如果幕后是丹妃無疑,那么,她就有不能立即對先皇下手,但又不想讓他身體恢復的理由。或許……要等到某個時機。”
“某個時機?所以,才要把我控制住,讓可能對先皇病愈有所影響的意外也掌握在她的手中?”我并不理解,只能遲疑地問:“她是先皇的寵妃,榮辱系于帝王身,難道就沒想過,先皇久病而亡,她失去依靠,會落到如今困入皇陵這個局面?”
“如果真是丹妃做的,先皇之死,看上去對她不利,但有一種情況例外。”陸青望著遠方,眸子厲色一閃而過,聲音低沉到只有如此靠近的我才能勉強聽清,“如果先皇死前易儲君,廢太子,轉立當時的三皇子顏齊繼位,那她挾借幼子,得到的就不止是一個名義上的太妃了。”
逼君易儲?我不由自主的張大嘴,一時生出冷汗,幸而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否則定會驚得跳將起來。可如果這樣解釋的話,確實就能說通了。
丹妃啊丹妃,你享盡恩寵,難道真的會逼君易儲嗎……
我不由自主想起那日肅太師轉達的消息中,劉公公和先皇最后的一段對話來。
彼時,先皇性命堪憂,寧愿身處險境不傳太醫,也要讓劉公公立刻帶著暗藏的國璽和龍符出宮找肅太師接太子回宮。難道,在那個時候,或者更早,先皇已經覺察出了丹妃逼君易儲之心,害怕她會假傳圣昭,霍亂天下么?
我腦中浮現出丹妃那張美艷卻又端莊的臉。她洗盡鉛華,一身素衣,恭謙淡然地在先皇陵室平靜念誦經文。這樣的人,會是做出謀害夫君、挾借幼子的人嗎?
但三王爺顏齊那日的話言猶在耳——“若不是你這破云使下詭計,故意拖延,父皇怎么會死,母妃怎么會被遣送皇陵?”
我這才恍然覺出——丹妃謹慎行事至極,連當今圣上也查不到疑點,絕不會透露此事給言語無遮掩的幼子,而年紀較小、不常出殿的顏齊能知曉此事,最大可能就是在丹妃謀劃之時,無意間聽到!就是不曉前因后果,他才遷怒于我,敢在我面前質問。
“那我們要如何繼續呢?”我許久怔怔不能語,平靜下來后,才發現自己下意識里根本就不想放棄尋找真相。
“肅太師。”陸青不假思索回道:“明日下朝,我就去會他。”
“找肅太師直言肅玦的事?”我有些驚訝,訥訥問道:“不是……不是說要謹慎圖之嗎?難道不在暗處偷偷觀察肅玦幾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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