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稟告安樂郡主,陸將并無大礙,只是傷口略微開裂,加上……加上可能心緒過激,脈象過快,所以有些發熱。”御醫張大人沖著面色慘白的我一禮,安撫道:“下官這就給陸將重新包扎,再略施針灸,他今夜安睡一宿,明日就會好很多。”
我緩緩吐出一口氣,僵硬的身體這才放松下來,低聲道:“謝謝張大人。”
一旁的所宴走過來,對我道:“郡主,這邊交給卑職和張大人,您去旁邊的小院休息一下吧,一切已經安頓好了。”
我搖搖頭,道:“不必了,我在這里陪他。”之前在宮中,我落水生病也是陸青一直陪在身側。
“可是……”所宴欲言又止。
我一瞬明白,知道這個時代男女間忌諱較多,就淡淡解釋道:“陸青是我兄長,家人相處,無需顧忌。”
御醫張大人此時卻忽然插口道:“郡主,您可知陸將剛才為何心緒過激?”
聞言,我氣血剎那上涌,想起剛才那“匪夷所思”的場景,不由得臉頰發熱。幸而他二人顧忌我身份,沒有直直看著我,我才得以迅速強裝鎮定道:“我也不知。他一直睡著,許是做夢夢見了什么。”
所宴若有所思,頗為認真地頷首道:“陸副將定是在夢中回憶起當時的場景……那日確實兇險,若不是陸副將機警,成將軍和身邊的兄弟恐怕要兇多吉少。哎,他可能夢中還在掙扎斗敵,以至于撕扯到傷口……”
他這個推測十分完美,我忍住心中異樣,連忙點頭認可。
“郡主,下官斗膽提議,您今日還是先去別院休息。我怕陸將醒來,看到家人,情緒激動,會影響針灸之效……”張御醫默了一瞬,緩緩道。
我愣了一下,所宴也在旁道:“郡主多日行路疲乏,今日還是先去歇息吧,若是郡主不放心,明日我便將您住所安排到這院內的偏屋。您在陪護陸副將也不遲。”
我想了一想,點點頭,他們說的在理,即便我不累,也不能耽誤了陸青治病。于是沖二人拱手行禮,道:“如此有勞張大人和所將軍了。”
張御醫點點頭,也不多說,轉身從醫箱開始取銀針。
我隨所宴走到旁邊小院的屋子——今日暫時安住這里,明日再搬到陸青那里去。所宴告別之后,我讓已經困得睜不開眼睛的福全先去睡了,自己這才爬到床上休息。
邊城駐軍府的條件確實比宮中簡陋不少,但基本的用品也都不缺,簡簡單單,毫無繁飾的,倒讓我覺得清爽。
我躺在竹床之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明明多日趕路,身體已經很疲憊了,可腦子里卻反反復復地回放著剛才那繾綣旖旎的一幕。我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兩頰似火燒一般滾燙。
該死!陸青不過是燒糊涂了,我一個清醒的人在這里多想什么!我哀呼一聲,把頭埋在枕頭下面,心里默念:不要想、不要想。可就算我念經一般說了不停,卻無濟于事。越是強制自己不想,越是滿腦子都是陸青,他臉頰的緋色,他擁抱的霸道、他唇間的溫柔……
呵!我嗖的從懷里掏出那個五彩琉璃龍鳳廟來,惡狠狠地對自己說:“你醒醒吧!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早晚要回家的,所以,在此之前,絕對不要橫生枝節,不要傷人傷己。”說完之后,長長吐出胸中一口悶氣,躺在床上自我暗示:剛才的事情只是一個意外,是陸青燒糊涂了,并不是對我有什么心思;他在我們現代不過還只是個少年,不,他在這里也只是我的兄長,和韓二毫無分別;我不能多想,也不要多想,我要想的是,怎么照顧他,讓他快點好起來,然后想辦法找到線索回到現代去,我要回到現代去……
嘰里咕嚕跟自己說了大半宿的話,我終于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人一旦放松下來,渾身的疲倦就肆無忌憚地侵襲而來,我竟然人事不知地睡過去了大半個上午,再睜開眼睛,外面早已大亮了!
我連忙起身洗漱,因為不會扎發髻,干脆學這里年少的男子一般用發帶將頭發束于腦后,就匆匆往旁邊的院子跑去。
福全因我昨日的囑咐,一早已經等在這里,這會兒正蹲在陸青門口的臺階上。他見我過來,忙作個揖,笑道:“郡主,不用著急,陸公子好著呢。這會兒御醫在里面,您暫時在外面等著。”
“算你機靈。”我放慢了腳步,走到他身旁,學著他剛才的樣子蹲著,問道:“御醫進去多久了,什么時候能出來?”
福全打量著我,臉上帶著一絲愁容,無奈道:“御醫什么時候出來不知道,但小的知道,郡主,你這樣……不太體面。”
“哪里不體面?你說頭發嗎?”我下意識摸了摸頭發,呵呵一笑,“小月不在,我這頭發真的不知道怎么弄。”
福全嘆了口氣,垂眼看了看臺階,“還有……”
“你剛不也蹲著嗎,怎么我就不行?”我明白過來,白了一眼。
“小的是下人,您是郡主,還是,還是姑娘家……當然不一樣。”福全吭吭哧哧地回道。
“在我看來,我們都是人,沒什么兩樣。”我不滿地揮揮手,郡主怎么了,姑娘家怎么了,就沒有蹲的權利了?
福全剛想辯駁,突然屋門吱啞一聲,開了半扇,走出來兩個人——張御醫、所宴。
他倆顯然是聽到了我的話,不約而同地打量著我的發型裝飾,以及俯視著我的蹲姿,臉上的神情十分難言。
盡管我剛跟福全說的時候理直氣壯的,但突然間三個人都這種眼光,我也有點受不住,忙不迭地起身,對張御醫拱手一禮,道:“張大人,陸青哥的情況怎么樣了?”
兩人這才回過神來。張御醫連忙回禮,低頭道:“郡主放心,經過昨夜一番,陸將體內的熱氣散出,今日已經基本退燒。至于刀傷,按時換藥,以他習武之身,愈合并不是大問題。”
我徹底放下心來,誠摯對二人道:“謝張大人、所將軍辛苦照料。”
兩人連忙擺手。所宴道:“我和張大人現在要去南門把陸副將的情況稟告成將軍,郡主請自便,有什么需要,盡管對門口兩位侍衛直言。”
我點頭,兩位也不多話,抬步利索離去。
“小妹。”屋內傳來陸青低啞的聲音,顯然是聽見了我們剛才的對話。
許久沒有聽到他的聲音,我想也不想推門而入。
陸青坐在床上,半蓋著毯子,上身披著件薄衫。他臉上褪去昨夜的潮紅,除了眼底尚有淡淡的青影,及下頜冒出的一點點胡茬子,整個人看上去還算精神。他抬頭看我,眉梢彎著,眸中盡是歡喜的神色。
“陸青哥。”我走過去在床沿邊坐下,一靠近,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藥味,心里莫名地咚咚直跳,一時間竟然有點不敢看他的臉。為掩飾窘態,我只能盯著他薄衫下的透出的白紗,小聲問道:“你,傷口疼不疼?”
“不疼。”他低聲回道,“你怎么來的?”
“玲瓏郡主,不對,成貴妃告訴我你受傷的事,司夜幫我求了圣上,準我過來看你。”
“司夜。”他略微沉吟,極低聲音的說道:“圣上不是好說話的人,此事恐怕不易,司夜……確實可靠。”
卸下擔憂后,我這時回憶起司夜當時的表情,將當時來不及細想的那些異樣在腦中重現,隱隱覺得有一絲不安。可我不想說出讓陸青擔心,于是默了一瞬,緩聲道:“我不知他做了什么,但我一定會好好謝他。”
“嗯。”陸青應了一聲,眼眸半垂,有些遲疑地問道:“聽所宴說,你,你昨夜就來了?”
我心跳一快,強裝鎮定道:“對。”
“你……”他欲言又止。
我昨晚就已經決定,既然當時陸青以為自己是在做夢,那我就將錯就錯,免得兩個人以后見面尷尬。于是,故作輕松地抬頭看他。
他正在深深凝視著我,溫柔的目光如清風一般,從我面上拂過,然后緩緩地、緩緩地落到我的唇上。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衣衫下的肌理明顯繃直,猛地低下頭,耳根卻是瞬間紅了。
因他此時看不到我的表情,我暗自做了一個深呼吸,強壓下心頭的羞窘,故意以漫不經心的語氣,半真半假地說道:“我來時,你睡著了,后來御醫說你可能是夢里亂動撕裂了傷口,所以,我昨日才沒有陪你。”
他聽了我的話,雙肩緩緩松下來,輕聲道:“我沒有大礙,小妹不必掛心。以后……以后夜里也不需陪著我。”
果然,他還記得昨夜的事,不過幸好,他現在還以為是在做夢。
我眼眸轉了轉,怕自己會忍不住臉紅露餡,連忙調轉了話題,問道:“聽成貴妃說,你是因為幫成肖將軍擋了一刀才受傷,那日究竟是什么情況?”
陸青緩了一緩,雖然耳根的紅還沒有消退,但再抬起頭來的時候,面色已算正常,只是一雙清亮的眸子不看我,只虛虛望著遠處。
他開口道:“那日,我和成肖將軍照例巡視城外的幾處駐軍營地,原本是慣例,加上離邊城不遠,并沒有什么風險。但是軍中出了內奸,有人勾結乾國外敵,藥倒了哨兵,在我們必經之路上設下埋伏,想要一舉斃殺成將。”
“他們約莫三十人左右,武藝都不差,我們這邊只有十二個人,對抗起來處于劣勢。幸而提前覺出馬匹不安有了防備,大家又都帶著袖箭,才能僥幸突圍,從一條隱蔽的小路回來。”
他說的輕描淡寫,但我聽出了其后的驚心動魄和艱難之處。內外勾結不是簡單小事,偷襲也定然講究一次必中,既然乾國花了大力氣買通軍營中的人,那么派來的三十人絕不會是普通的人,就連成將這樣的老將,也險些被刀砍中。
所以,可以說,他們這次可謂是死里逃生!
如果,如果沒有突圍、沒有尋到小路這么幸運,眼前的人……我不由得沁出冷汗,怔怔看著陸青,后知后覺地生出綿綿不斷的懼意。
半晌兒沒聽到我回話,陸青轉過臉來,看到我煞白的神色,眸色一凝,其后微微笑著安撫:“小妹別怕,已經過去了。”
我長長吐出一口氣,見他一副淡然的樣子,不由得有些著惱道:“你說的這樣輕松,可但凡有一點差錯,比如,你們沒帶袖箭,或沒有那條小路,你今天就不會出現在我面前了!”
陸青笑著搖搖頭,眸中傲色一掠而過,道:“那袖箭是我小時父將教我做的,有特殊的設計,對付偷襲最為好用,所以我將做法告知了成將,出巡時每個兄弟都會佩戴。另外,你還記得且行托大哥給我找來的各國邊境山水圖么?我來到這里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來當地的藥農走商,將胤城邊境的大小路徑弄得一清二楚,在腦中更加細化了那幅圖,所以,那日才能快速找到脫險之路。”
這確實是陸青的風格,心思縝密,做事穩妥。
我贊許中帶著一絲敬畏的看著他,可是下一瞬,目光下移,落到他薄衫下的紗布上,又不禁有些嗔道:“可你那么厲害,還不是受傷了?”
“那是成將軍當時被三人夾擊,情況危急,我不得不……”
見我撇了撇嘴,他停下了口中的辯解,好似明白了什么,輕笑出聲,然后望著我,認真地說道:“小妹說的是。”
“我什么都還沒說!”
“你說了。”他柔聲道,清水般的眸子里洋溢著暖意,“你說,讓我不要狡辯,不要輕敵,不可小看這次的事。”
我微微張嘴,瞪大了眼睛暗自驚嘆,心中未言的那點心思竟然全被他猜到。
在別人看來,他確實才智過人,是個值得托付的可靠戰友,可是在我看來,即便是打從心底為他驕傲,也總是怕他注意的不夠,小心的不夠,因為哪怕再小的疏忽,都可能帶來致命的傷害。
“我聽的對不對?”陸青眉目舒展,朗聲問道。
“對,你什么都對。”我故作沒好氣的回答。
他嘴角一挑,皺皺了鼻子,居然得意地如同偷油成功的小老鼠一般,這模樣倒是少見。
我下意識地想要嘲笑他——平時那么從容清冷,今日竟然這般不穩重,可話到嘴邊,又什么都說不出,最后只化作了上挑的唇線。
也罷,經此一遭,他能平安,又難得輕松到露出小孩子的樣子,已經是上天恩典,我實在應該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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