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慘然一笑,是啊,我和大哥都活著,可是阿嫵卻永遠不在了。
“小妹,那一天不是你拖累了他們,而是因為你,大哥才能活下來。阿嫵把大哥托付給你,你做的一切,都是阿嫵心想的。你若是想讓她靈魂安寧,更應該早點振作起來,幫她好好勸慰一下大哥。”陸青輕聲說道:“你忘了么,在宮里的時候,你跟我說起被關在黑屋的情景。你說當時想的是,即便是死,你也要掙扎一下,絕不甘心就這么束手就縛。如今,大哥心如死灰,殺害阿嫵的真正兇手,那個和宵國逃兵勾結的赫久族大朗王還在逍遙法外,你怎么甘心就這樣任他們去呢?”
我暈沉沉地抬起頭,覺得他說的似乎很有道理,反反復復地琢磨著,直到沒有力氣。
秋香這時敲門進來,腳步遲疑地端著一碗粥走近,道:“熬好后晾了一會兒,現在正可以喝。”
她話音剛落,韓二一把奪了過來,眼眸中帶著希冀,殷切地說道:“小妹,我,我喂你喝點粥吧。”
他們幾人都沒有再說話,也沒有催促,只是眸中含著深意,凝視著我。
過了不知多久,我如同一個在亂麻中翻滾的人,一點點找到了那個線頭,剎那間,好似醒悟一般明白了。
若我一味放任哀痛的情緒,更別提大哥會怎樣了。此時此刻,在時間抹平他傷痕之前,也許只有我這個感同身受的人,才更能明白他的感受,代替阿嫵和他說幾句話吧。
我必須努力克服情緒障礙,強制自己振作起來,不止是為了關心我的人、為了痛失摯愛的大哥,更是為了阿嫵。
心中的內疚也許永遠不會完全得到開解,但我知道,如今能做到的補償就只有完成她心中最惦念的事、她離開前的囑托——讓大哥好好活下去。
明日,要守在大哥身邊的,應該是我,而不是且行。
我深吸了一口氣,含淚對著二哥道:“好。”
第二日,我準備去大哥那里的時候,卻在半路上遇到他,原來,他也是向我這里走過來。
不過隔了一日再見,大哥的模樣幾乎讓我無法置信。他臉色青白,神情憔悴,眉眼不復往日的飛揚,只是沉沉的聳拉著,加上嘴唇上結了厚厚的血痂,哪里還有本分以往爽朗清俊少將軍的風范。
他看向我的目光也是一瞬間也有怔愣,繼而,眸中閃過一絲了悟的痛楚,“小妹……”
“大哥。”我鼻尖一陣酸楚,原本覺得已經干涸的眼睛又涌上了霧氣。
“聽娘說,你不肯吃飯喝水。你身體弱,是要抗不住的。聽大哥的勸,事已至此,就別折磨自己。”大哥垂了眼眸,聲音好似撕裂一般。
我緩慢地點頭。原本,是我要安慰他的,沒料,卻要他來擔心我。這么想著,眼淚止不住掉下來了。
“大哥,你……還記得答應過阿嫵姐姐的話嗎?”我極力平復心緒,艱難出聲。
他靜默不語。
“她說,即使你們此生……不能……在一起,也要心懷……美好的希望生活。”我咬著牙,強忍住又要洶涌的眼淚,斷斷續續地說著:“你,不能忘了。”
大哥雙目含血,好似十分吃力地抬起頭,目無焦點,遙望著一片虛無。
“我原以為,不在一起的意思,最多不過是不能成親,沒想到……”他喉頭哽咽,下面的話再也說不出了。
我胸口劇烈起伏,哀傷如洪水再度泛濫,任憑我如何咬牙也無法壓下,“大哥,在我眼里,她早已是我嫂嫂。所以,我要替嫂嫂……交代你,你答應了,她的話,就……不能忘記。你要做到了,她……才會安心。”
寒風從耳畔吹過,揚起我們凌亂的發絲,可是身體意外的不覺得冷,因為心已經冷到了麻木。
許久,許久,在我淚流不止,卻堅定凝視的眼神下,大哥終于極其緩慢的點了一下頭,嘶聲道:“我會做到,我……答應過她。”
“大哥……”
“你,阿嫵,都不必擔心我……”
“……嗯。”
“我來找你,還想要說,明日,阿嫵……入土。”大哥好不容易聚焦起眼神,望著我,咬著牙說出這句話,“你來吧,她喜歡你。”
我想也不想地點點頭。
“那,明日,再見。”大哥費盡力氣地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一字一頓說完這些話,轉過身,一步一步離開。
他的背影雖然依舊高大,卻似被什么重重擊打過一般,透著揮不散的蕭條之氣。
參加阿嫵葬禮的除了我和大哥、還有娘、陸青和韓且行。因為阿嫵的身份,以及此事涉及宵國和赫久族,關系重大,爹親自下令封鎖了消息。不但抓來的那些宵國逃兵被秘密關押,就連少將軍韓韓且修的異狀也解釋為身體不適,除了家人和內院的一些侍衛,沒人知道實情。
阿嫵在長河山,她屋前的小院內入土為安。這個小院,承載了她和大哥的很多歡樂,也留給我了一個下午短暫的記憶,如今,小屋依舊,聰慧清麗的女主人,卻成了門前的一抔黃土。
大哥全程靜默,沒有失態,也沒有表情,只是在立碑的時候對著碑文長久地凝望。
那碑文寫著:吾妻阿嫵之墓,落字——阿修。
我、韓二、陸青看清的一瞬間,不禁紅了眼眶。生時他們沒能成親,陰陽兩隔的時候,大哥義無反顧地遵從了內心的決定。娘顯然也看到了,也只是抹了抹淚,沒有說什么,將手里的一只長久帶的碧玉鐲子褪下隨葬,也算是認可了。
阿嫵安葬后,大哥果真履行了他的諾言。他看上去已經振作起來,重新擔起了守將的職責,不管是操練還是巡視,都比之前更為認真負責,有兵士私下里說,覺得少將軍一場病后更加沉穩了。可是我們卻知道,他雖然看上去毫無異樣,但眼底深處曾因阿嫵燃起的那束光消失了。
那個曾經笑容爽朗、坦蕩飛揚的大哥,不知道還能不能回來了……
縱使擔心大哥,可我和娘一行女眷不便在駐軍府久呆,此事過去沒幾日,也準備動身回鉞氏鎮了。
就在這時,爹收到了卿家老爺卿弘文的一封密函。
韓二看后告知我,密函里寫到——卿家父女在宵國邊境和幾個老族走商,探聽到一個隱秘驚人的消息——赫久族近期的內訌。
兩年之前,赫久族老族王病危之時,傳位給自己的小兒子二郎王,其長子大朗王當著父親的面臣服于弟弟。雖有傳聞稱兩人不合,但大朗王一直靜寂無聲,未見動作,這傳聞就漸漸淡了。
五月末,宵國和赫久族因土地橫起紛爭,二郎王率兵應戰時,兩兄弟謀劃戰略常常相左,終于在一個月前爆發了激烈的爭執。
大朗王似是早有預謀,驟然籠絡一大批族人脫離原駐地,意圖重組赫久稱王,甚至聯合外敵意圖設計親弟性命。二郎王搬出過世老族王的命令,堪堪挽留下部分忠士,且因哥哥的出賣,為保性命不得不也搬離駐地,另尋他處。
現下,赫久族幾乎被一分為二,兩個“族王”互相堤防謀算,反倒顧不上跟宵國打戰了。
不過,因為赫久族是老族,原本就是游牧為生,駐地時常變換,加上族人民風彪悍、好狠斗勇,常以一敵十,宵國倒也沒有因此占到太多便宜,甚至連這赫久族內訌的詳情也只得捕風捉影,不得詳實。
卿老爺密函提及,據跟大朗王打過交道的人說,此人為人陰險狡詐,心思深沉,最喜歡用暗殺挑撥之類的陰招。他不久前俘獲了一些宵國逃兵,威逼利誘來幫自己做事,并推卸給二郎王。
此外,他近日派了些人在沂國北境邊上,趁著沂宵兩國和平、設計潛伏打探消息,但具體有什么謀劃,還不得而知。
密信內容與年老大那幾個宵國逃兵所說的情況大致相符,只是如今得知,徒增唏噓。就好似老天故意捉弄一般,讓人忍不住地想,若早日得到這消息,多加堤防之下,或許就不會有那件事的發生了。
卿老爺獲取消息時,也正在歸家之途。他小心買通搜羅了一些宵國、赫久族交戰時流落出的密報及戰術。鑒于東西較為重要,為防流失,不便隨信寄來。
原本他是準備送到陸叔處,讓其派遣合適的人送到邊境軒城駐軍府來。可是,爹和幾位后輩男兒商議了一陣,最終決定讓陸青護送我們回鉞氏鎮后,與陸叔先行探討再親自帶回來,這樣的安排,除了軍事需要,主要也因長河山事情的影響,怕有人盯上了將軍家眷、路上暗中生亂。
所以,待到我們上路的時候,便多了陸青和一些扮成小廝的兵士侍衛。
和來時一樣,娘和霞姑一車,我和秋香一車。
走了約莫兩個時辰,我半寐中,聽見秋香打開了車廂側簾和陸青說話。原是陸青詢問秋香我是否暈車,并囑咐說座位下面的暗箱里有特意多準備的軟墊,讓秋香幫我放在腰后,以免行車顛簸,勞損身體。
待秋香放了簾子,小心往我背后加墊的時候,我才掙了眼睛,擺擺手,“不必了。”
“陸少爺說,你上次暈車暈的厲害,還是多墊些。”秋香并不放棄,還是努力“加塞”。
我有點無奈,道:“上次是南境的山路太多,這邊不一樣。我們來的時候不也好好的么。”
秋香美目里劃過一絲促狹笑意,低聲回道:“你不怕暈車,可我怕陸少爺問起,不好交代。”
我佯裝不見,淡淡道:“他又不會罵你,你擔心什么?”
秋香快速搖搖頭,抿著嘴兒說道:“這可說不準兒,陸少爺平日待人和善不假,可要是我些微怠慢了小姐,只怕日子不好過呢。”
“胡說什么?”我作勢打了她一下。
“我可沒胡說。”秋香眨眨眼睛,打趣道:“陸少爺對小姐的心思,連夫人陸二爺都看出來了。”
“也許啊,將軍也看出來了,才故意派陸青少爺護送咱們。”秋香一臉得色的推測著。
“那是因為陸青辦事穩妥。”我口中辯駁著,忽覺心里涌上一陣莫名的情緒,說不上是歡喜,相反還有一點惆悵和沉重。
自從看過大哥痛失阿嫵后那般痛苦悲痛的神情,我難過之余,不禁聯想到自身。
若是有一日,我回到了現代,和這里的人永遠分開,也算是……像死去一樣吧。
我不愿去想,到那個時候,爹娘、哥哥這些親人有多痛苦,秋香、司夜這些朋友有多難過,因為我知道,只要我選擇離開,這終究是無法避免的。
可是對于陸青,我卻不得不多想。
因為,他只用承受兄長的那份痛就罷了,若是多了其他情愫,無異于自討苦吃,會承受更多一倍的痛苦。
況且長久的相處,我極為了解,陸青是一個何等玲瓏剔透,細致內斂的人。
這樣的人,不用情時,自然能置身事外,清冷涼薄,一旦動心,便會情深入骨,焚盡己身都唯恐不夠用心。
一生中若有幸得此等人眷顧,無異于上天恩寵;可這情意若偏偏放在不屬于這個世界的人身上,結局……只有悲劇而已。
害人傷己的感情,還是從最初就不要開始的好。
我這么想著,不由得意興闌珊起來,默默嘆了口氣。
“小姐,你怎么了?”覺察出我情緒不對,秋香小心問道。
“我在想,世上很多事都是說不準的。就像在去軒城的路上,我沒有想過這一趟旅程會讓大哥和妻子生死相別。若是知道,我一定不會去。”
“小姐,你又瞎想了,夫人和二少爺不都勸過了,這事真不怪你。”
見秋香美麗的臉上復又露出擔憂的神色,我苦笑一聲,淡淡道:“你放心,我沒什么,只是有點累。”
“那你別想了,再睡會兒吧。”秋香小心地為我扯過毯子蓋上,然后柔軟的小手細致地掖了掖邊角。
是啊,多想無用。我閉了眼瞼,把頭倦倦往后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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