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離遠,耳畔又聞得歌聲悠悠,輾轉幽怨,聲聲動人。
“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繞了許久,玉笙寒意識到自己根本走不出這片灰白色的迷霧,而深陷其中卻是什么也看不見。只有揮之不去的吟唱繞在心間。
她于是大喊,“你到底是什么人?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魄散魂消,魄散魂消......”
小玉又道,“喂,魄散魂消,這里是什么地方,我怎么才能出去?”
聲音停了下來,回應道,“出去?去哪?”
“回圜城找我爹爹啊。”
那聲音沉默了一會,道,“找你爹爹?你爹爹在圜城?”
說到爹爹,小玉頓時心中一陣暖意,“是啊,我爹爹在圜城,我也從小就沒離開過圜城,原本今夜我就要和爹爹還有姐姐們一起浮升換息,可是現在我連什么時辰都不知道。”
“換息?”
“是啊,錯過換息的時辰,我會生病的。”
“哦哦,那你去呀,我又沒攔著你。”
小玉氣急敗壞地說,“我怎么去啊,我睜大眼睛也看不出路,到處都是白蒙蒙的,我都不知道方向。”
“哦,原來你是看不見啊。”
“我當然看不見啦,你不知道我看不見嗎?”
那聲音咯咯笑了起來,“這話說得有意思,你看不見怎么會說我丑呢?”
“你......原來你心眼那么小,那么記仇。”
老書生走了出來,小玉瞬時看得清楚,沒錯,他的確佝僂著背,一副不再年輕的模樣,皮膚雖然被遮掩起來,但臉上的皺紋卻一道道深深印刻在眉角間,也許除去這些褶皺,眼前這個人或許還算得上美貌,但這至少也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現在他分明就是丑陋的,還沒有一副好心腸。
“現在你不是又看見了嗎?”老書生說道。
小玉強壓著怒氣,緩緩道,“是,先生說得是,現在我又看見了。不知先生可愿意告知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老書生顯然沒有那么容易說話,他抬頭沉凝,過了很久,才開口道,“月亮已很高很高,你著急嗎?”
“著急?”小玉一開始并不明白老書生的意思,過了好一會才想起——換息日。
“我要趕快到淺水域去,不然,你就照顧一個病人了。”
“照顧病人?我為什么要照顧你?”
“因為我會渾身發臭,皮膚潰爛,而且碰到我的東西都會慢慢腐爛,最終你這些奇珍異草,巧奪天工的雕飾都會變成一堆又臭又黑的東西。如果你不小心觸碰到那些東西,你僅存的容貌也會慢慢消失,皮膚片片落下,粘液從鱗片底部滲出,你會變成一條死魚。”
“哈哈,好一個死魚,你說話的模樣真有幾分像——”
老書生突然停頓下來,悵然若失的低著頭,沉默不語。
“像什么?”
沒有回答。
玉笙寒又問,“你剛才說我的模樣像什么?”
老書生終于開口,“死魚倒是不用擔心,只是很可能變成魚干。”
“魚干?你在說笑話嗎?”玉笙寒笑了出來,聲音真是比哭好聽不到哪去。
這一次老書生倒是沒有嘲笑的意思,反而一本正經地說道,“因為這里不能算水下,所以你應該仔細看我的模樣,用你的心去看,聲有容,形有本。”
玉笙寒仔細聽著老書生說的每一個字,暗自思忖他話中的意思,仔細盤算究竟接下來該說什么,她擔心老書生性情不定,好不容易說了幾句正題,如果自己一不小心有讓他不理不睬,可就麻煩了。
“前輩,我雖不能立刻領會您話中的意思,但我想問您一個問題。”
“前輩?”老書生微笑起來,點了點頭。
玉笙寒見機立刻說道,“那我就問了。”
“問吧。”
“前輩的意思莫非是這里并非水下,難道這里是陸地?”
“非也。”
“不是水下也不是陸地,世上可有這樣的地方?”
“自然是有。至少有三處。”
玉笙寒用心看著老書生的臉,竟漸漸發覺他并不如先前那般丑陋,佝僂的背液似乎更挺拔了一些。
“哪三處?”她問。
“幽陰之地,人之所終歸,鬼之所藏也。此為一處。”
玉笙寒在心中重復直到記下,又問,“第二處呢?”
“極之淵,深三百仞,非陰非陽,幽深難測。”
“第三處呢?”
“第三處......”
老書生輕嘆一口氣,接著說道,“現在你可看到更多?”
聽聞此言,玉笙寒這才發現自己的確看得更多,她所處之地色彩斑斕,每眨一次眼睛,周圍的顏色就如被水沖洗過一次,如珍珠變化霓裳。剛要想贊譽一番,抬頭遠望,卻見荒山冷月圍在四周。
再美的地方,被這樣荒蕪的山包圍著,也失去了意義。
“我看到了,很美,但是......”
老書生點了點頭,示意玉笙寒把話說完。
玉笙寒深吸一口氣道,“這里很美,我看到了,但是......”
“對不起,我不知道該怎么形容。”
玉笙寒沒有說謊。
“但是死氣沉沉。”
“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我想說,只是那些山......”
老書生不僅沒有生氣,反倒是和善地笑了起來,本就美妙的聲音里玉笙寒隱約感到一絲溫暖。
“我沒有生氣,你既已能見得那些山,看來與我也算有緣。”
這些話玉笙寒聽不明白,但至少她愿意相信老書生對自己并無惡意。經過先前的自行離開,她也已經知道單憑一己之力她永遠也不可能走出這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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