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郎氣不打一處來,但也沒有辦法,心中一邊惦記著仍然困在虛空之境的將士,一邊還要應付眼前這個丑陋到讓人嘔吐的家伙。
“你到底是人是鬼啊?”潘郎怒道。
笑聲如冷風凌厲,渾身膿腫滾滾,膿液滴落一地,又變成和他一樣丑陋的小鬼,匍匐在地。
那些小鬼沒有眼睛,也不能辨別方向。他們就像剛剛出生嬰孩,完全沒有在天地間獨自活下去的能力。
爬啊,爬啊,漫無目的。
潘郎踮著腳往后退了幾步,不動還好,一旦移動腳步,濕漉漉的山坡上就發出滋滋的聲音。
“這些是什么東西?”一邊問一邊又朝后方退了幾步。
“我可告訴你啊,你們梁皇都不敢打我,你可別把我惹急了,這些鬼東西別拿出來嚇唬人。”
“唔,唔,唔。”
鬼泣之聲不絕于耳。天昏地暗,鬼磷爍爍。
“你不要過來,我警告你,不要過來噢。”
潘郎知道自己已無路可退,站在前面的猙獰鬼主卻也并不著急。
兩人就這么站著,膿液越流越多,幾乎成了一只軍隊。
忽然,鬼主泣聲而唱。
人間闌珊,地獄關,清濁奢靡惻丹心。
魂不斷,歸漫漫,徘徊忘,千年音絕弦不斷。
“別以為你有梁皇魔脈就能在這里耀武揚威,告訴你,我雖然和梁皇過招未必占得優勢,但打打你這種身形都不能聚攏的小鬼頭,根本不費什么功力。”
鬼主一臉謙卑,丑陋的面頰上既沒有笑容也沒有鄙視。
那是一張沒有表情的臉。
看久了,卻無法懷疑這不是一張人臉。
隱藏在猙獰之后的,千真萬確曾經是人的臉。
地獄究竟有幾層,地獄中的炎火究竟燒得有多旺。
地獄中到底有怎樣的酷刑,將一個好端端的人,身形粉碎,面目全非。
不,身形粉碎后,又胡亂捏作了直立行走的——人的模樣。
他想到自己親手下葬的那些人,那些因為各種原因多年后又重開棺木的尸體。
那些因為淹水而浸泡腫脹,臭味月余不散的尸骨。
再看看眼前這個人。
這個鬼。
那個鬼吟唱的聲音也分明是人的聲音。
若是鬼魅,必無人聲。
恍惚間,潘郎視物不清。
想著民間傳說中各種關于鬼魂的故事。最后,他想到——生前噬人之肉,死后變為厲鬼,食人之魂。
莫非,這些地上長出的是鬼嬰,他們想要吞噬人的靈魂,進而成長為真正的厲鬼?
若是如此,他們現在只有一個目標,那就是他。
“有本事,我們好好打一場,別讓這些小鬼來擾亂局面。你看我形單影只,而你帶著一群小鬼,就算你們有冤屈,也不能拿我墊背啊,雖然我肉是多了點,也不夠你們這么多鬼分的啊。何況真要食我的靈魂,也只夠一個小鬼果腹的啊。”
潘郎雖然嘴上仍在逞強,心里早已打了退堂鼓,想著軍師怎么還沒趕來,自己早在黃昏時候就發了信號出去,從綏山過來,軍隊即使到不了,軍師還能到不了嗎?
宇文長,這次咱可被你害慘嘍。
說話間,狂風掃蕩,悲風陣陣,冷霧飄飄,叫棺材師也膽寒神愁。
殺氣漫空,鬼泣刃,刀光過處不留痕,一旁的山峰已被削去一半。
潘郎目瞪口呆,站在原地無法動彈,眼前是那些自己埋葬過的死人,以及死去的妻兒的尸身。
“不,都是假的,是幻象,幻象。”
當下集中注意,左拳橫掃,小鬼哀嚎著死去大半。
這些新生的鬼嬰,雖然數目眾多,繁殖極快,但若不經風,一觸掌力便化了浮塵。
鬼怪重生難為道,一朝一寸是艱辛。
膿水再流,鬼嬰再生。
鬼主也不急著攻擊潘郎,只是一味的削去近處的山峰。潘郎想不明白究竟為何鬼主要如此做。
直到聽到皇子妃的聲音,方才醒悟。
“阻止鬼主,這些鬼兵想要借將士們的身體還魂。”
恍然大悟,卻為時已晚。
小玉仍在空中哀悼雪因,晴天不開。
魔之脈充盈天地。
楚無憂的鐵騎英勇善戰,不怕水掩無懼炎火。
和傳說中二十年前的凌云之戰毫無兩樣。
可是如今,水族的援助已經來了,仍然無法擊退敵兵,還有一群惡鬼纏著,根本無計可施。
怎么會如此亂七八糟。
說好的只要守住凌云峰就可以的。
軍師,你這個人,就知道欺負老實人,欺負俺長得比你好看。
想要逃開鬼主的攻擊自然不難。
但皇子妃既然傳聲于他借身還魂一事,自然是要讓他想辦法阻止這件事。
可他又有什么辦法呢?
若是還魂成功。
潘郎朝遠處望去,鬼嬰抓著士兵的腿爬到士兵肩膀,一口咬住他們的脖子,仿佛一只只巨大丑陋、剝了皮的青蛙,隨后鬼嬰消失了,只剩下哀鳴陣陣的士兵。
楚無憂的兵見到這些士兵,調轉槍戟,不打也不砍,也不刺,也無殺意。
莫非是楚無憂使詐害得他陣法大亂,三萬將士白白獻給了鬼族。
這些臟東西到底從何處來?
“誰知道這些家伙從哪里來的啊?”潘郎傳聲問道。
只見凌云江波濤滾滾,一陣青煙起。
“還是追來了?”
鬼主說完,轉身化作黑煙朝江面而去。剩下潘郎站在原地。
潘郎也是被折磨紅了眼,顧不得自身安危追將而去。
“鬼主小兒,別跑,我們還沒交過手呢?”
剛追出一步,一桿蒼龍戟挑在眼前。
“怎么?現在想和俺打了?”
潘郎挑釁道。
“不不,只是不讓你過去。我說過,你還配不上讓我動手。”
“我姓潘名安,可是數一數二的美男子,你怎能如此詆毀我的容貌。”
楚無憂仰天大笑,好像千百年來,他從沒有聽過這樣有意思的話,又好像這個說話的人真的很用心說了世上最有意思的話。
“有趣有趣,我就說人不能都死光了,有趣的人還是有一點美感的,皮囊真的算不上一個人的全部。”
“那是當然,有些人空有好面容,心地卻比鬼還丑。有些人雖然不好看,但聰明得很又心地善良,梁皇倒是說說看,誰更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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