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生為止嘲諷五莊落入江湖是辱沒了一個百年世家的風范。

花三因他這一番譏笑一時語塞，想了會兒，覺得不管如何應替自家花主解釋清楚，道：“五莊如今在江湖中也是有地位的，朝堂管不到江湖，花主便替蘇尊整治了，花主此舉……不過是為了替蘇尊分憂罷了。花主得返五莊后，每年也嚴遵旨意入宮小住，跟蘇尊一一稟報了所有事的，并無二心。”

周生為止垂眼看她，不置可否。

一時二人對立不言，花三斜覷一眼石山那方，方才她與周生為止在這頭打斗，光是兵器相交的幾次就是大動靜，那方居然也沒人出來察看。但轉念一想，老鴉自方才落到石山頂后便一直沒回來，此刻那里也沒了聲響，怕是已將所有人給啄死了，現下正忙著吃呢。

便覺得可以不管那頭了。

看周生為止仍舊仗著身高低垂著眼看她，眼內精光四露，不知道在算計什么。雖是于她有過救命的大恩，但花三自認與周生為止著實不熟，始元三年子虛洞見過一次后，至今不過因著念故水所托與這位渡師堂掌事有過五六封書信往來罷了。二人書信皆是言簡意賅點到為止的，講的也都是念故水所托的事，只有一次他額外請幫忙打聽湘地一帶有無叫賁木草的，她回信答妥后二人也再無交集了。

今日這一遭，花三略覺得有些尷尬，打算套個近乎，便問周生為止：“周生大人可是得了蘇尊的令來這之洲島？”

周生為止默然一下，平聲道：“私事罷了。”見花三一副要追問的樣子，搶先問道：“三姑娘來這島上又是為了什么？”

花三不藏私，大方答道：“聽聞島上有巫獸，能壯虛骨的，我來會一會，取塊肉回去。”

周生為止疑惑看她，“巫獸？”

于是便將巫獸一事原原本本說了，如何兇狠，如何能解百毒壯虛骨，懼怕飛禽和水，她又打算如何對付。末了誠懇補充道：“我家里有個妹子，病了好些年了，大概巫獸的眼珠和血能治好她。”

周生為止漠然看她半晌，點點頭：“花四姑娘的病，我是聽說過的，花三姑娘這份心，實屬難得，想必花四姑娘是會好起來的。”淡淡然的漫不經心的樣子，只是禮貌性的讀出客套話罷了。

花三心底卻暗暗高興起來，她愛聽人說花四會好。

周生為止對她這面上的竊喜卻是不以為意。他是聽過花言葚的病，花二主花錦郎請遍了天下名醫去診治，卻總也治不好。蘇尊幾年前也曾因著與五莊的舊情遣了御醫去看，但也是不得法。

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娘胎里帶出來的，受不得風受不得寒，禁不起熱也經不起驚嚇，身子只會一日較一日虛弱，活著不過是負累，怕不到二十就要死了。是以聽聞五莊這對花三花四都是自小被保護得要緊的，不曾給外人接觸過。因此花三五年前自子虛洞中應預言現身并連殺百人時，花黍離的力保并不能立刻取得眾人信服，等到花三挽起袖子，當眾將自己肘內五莊主子特有的刺青與花黍離臂上的做了比對，眾人才信這真是五莊的三主子，由著花黍離先將她帶走。

周生為止近觀過那刺青，確是嬰幼時便刺上的，有隨人長大的痕跡。且五莊這刺青只有各主子有，刺法神秘獨特，外人也仿不來。

從那時起五莊便主動參與入了江湖中，從一開始的說是為保花三，慢慢發展到做暗莊、行暗事，又磊落調解江湖事、行大善，亦正亦邪，亦叫人信服。

五莊花家有世代傳下來的絕妙刀法，世家武學不可說不精湛，不過是因祖令而避于江湖未曾涉足罷了，在外人看來有絕學而無處用，未免可惜。尤其是花主花黍離的武功可算高深，一手花刀在江湖中也是能排上第三第四的。

方才花三那句花黍離“絕無二心”，周生為止不過是當笑話聽聽罷了。他識人無數，對花黍離這個人，周生為止看得通透，不是甘于平庸甘于被蘇姓人驅使之輩，周生為止心里知道，說什么是為了保在外行走游玩的花三主，這怎么都不過是花黍離恰好借了個好時機，主動領著五莊投入江湖了中罷了。

朝堂內有人熱議過，說五莊的花黍離自小師從尊太后生前身側的軍師紀不謀，城府極深又擅攻略的，尊主赦了他質子的身份準他回歸五莊實在是一大錯事，如今花黍離不光坐穩了天下第一糧倉五莊的家主之位，在江湖里有些威嚴，還有手擁能“撼鬼神、得天下”斷風刀的花三在身側，若是有心參與權謀，以尊主現今這羸弱之勢，不見得是對手。

他們這位蘇尊主，靠著尊太后的外戚之勢在景德十四年的上算黨爭中得利，即尊位時不過才十一歲，這二十年先后歷經了流空動亂、榮嗣內叛和蘇北大族聯合的逼宮，都靠著過人的天資一一化解了，只是這十年來醉心尋找一個已死的將軍之女，且自前年起身子就大不如前，朝堂的事便漸漸不大管了，準了蘇北念水山莊的念故水參與朝堂事，并特許了許多恩寵和特權，現下朝堂內儼然一副念故水坐大的樣子，各方早有不滿，加之流空之患未除，流空蠻民時時來犯，欲推翻蘇尊奪尊位的幾方也是蠢蠢欲動，光是蘇其二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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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就小動作不斷。蘇地表象的太平，不知還能維持多久。

思及此，周生為止垂著的目覷了一眼花三手握的斷風，心里想著那“撼鬼神，得天下”的傳言，啟口道：“我聽聞你這把刀，能撼鬼神，能得天下？”始元三年二月他因此傳言千里奔波，當夜也確是神鬼異常。

花三一愣，呆呆看他，然后噗呲笑出聲來，雙手將刀奉上，“我不知，但若真能撼鬼神得天下，請周生大人拿去獻給蘇尊就是了，蘇地平定太平便好。”

坦坦蕩蕩，落落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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