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三以往只聽過詩詞里有昔日公孫舞劍時，“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未曾想今日見周生為止舞刀，亦是“一舞斷風動四方，天地為之久低昂”。

斷風這把刀，重約十三斤，比普通刀子寬大厚重些，也長一些。到底是男子持重刀更協調些，周生為止持刀在手，毫不吃力，長身玉立，身姿宛如翩然游龍，劈、砍、旋身刺，一手刀都要舞出花來。

花三吃驚看著，不出幾招，便被他步法吸引去。

周生為止腳底的步子，一時輕浮一時沉實，走位詭異又清奇，混著輕功在其中，縱躍橫劈，比五莊的花刀招式更輕盈，是武又似舞，周身毫無破綻，處處都藏著天羅密布的殺機。

花三在心底暗暗叫好，大方看著，悄悄記下，想著有一日也打給江離洲看，叫他指教一二。

這其中，周生為止朗聲念道：

“考槃在澗，碩人之寬。獨寐寤言，永矢弗諼。”

花三覺得耳熟，卻不愿去細想，以指作刀，跟著周生為止的身形比劃。

“考槃在阿，碩人之薖。獨寐寤歌，永矢弗過。”

周生為止回身望她一眼，只覺得自己此刻仿佛就是那在江畔送行的故人，花三就是立在小舟上執意遠行的自己，萬千情義，早已無處訴說的懊悔，都含在了這些招式里。

“考槃在陸，碩人之軸。獨寐寤宿，永矢弗告。”

他那時在想著什么呢？他那時原本要與他說什么的呢？獨自一人與世隔絕，他可有孤寂的時候？明月高升的時候，再沒人陪他痛飲痛打了，他可有想起他的時候？

收了勢，周生為止低頭凝視刀身上的符文一陣，眼目含情，微微笑起來。

見刀如見故人，前塵且讓它過去吧。

將刀小心送回花三手中的刀鞘，周生為止柔聲問道：“看清了么？”

聽周生為止這樣問，花三略微瞪大了眼，更吃驚。

周生為止竟是有意教她這套刀法的么？

發愣了一陣，不知該如何答復，看周生為止眉間微皺，便老實答道：“看清了。”

“記下了么？”

“記下了。”

周生為止“嗯”了一聲，道：“我方才試你，發覺你內功根基淺弱，內力尚有不足，氣息一派略紊亂些，又不像是身體羸弱招致的。你年幼時候是否有被別家內力重傷過？”不是身體根基上的羸弱，是后天來的傷，遺留到今日，怕當時也是命懸一線。

花三眼神略閃，“大概是有過的吧，不太記得了。”

周生為止不太在意她話中隱瞞，又問：“五莊可有傳你內功心法一類？”

花三答：“有的。”

周生為止沉吟片刻，道：“有自是最好，花黍離將你視作最得力的刀子，應不會與你藏私。這刀沉且刀氣猛烈，我雖不知你平日是用什么方法掌這刀，但你照著我這套，加以五莊心法多習，每習一次，內力增一分，也能抵這刀氣傷及己身，往后使刀時不至于覺得辛苦。”

又諄諄叮囑了些習內功時應注意的事，不外乎是勿被人擾勿分心一類。

花三略微有些困惑。

周生為止對她的態度突然有了些不同，這將更契合斷風的招式完整演練了一遍給她看，像是有點傳授武藝的意思。她與他非親非故，不過是五年前蒙他恩救，五年間與他有過一些鴻雁往來罷了，就算是認出了斷風是故人所用的刀，但他方才如此低看五莊又鄙夷她行刀殺人的作風，又何至于突然興起了要收她為徒的念頭。

花三垂眼看到周生為止方才握刀的手掌泛紅，六角刀柄的花紋圖案在他掌內印得清晰無比，不像是因用力握刀留下的，倒像是灼燒的傷痕。

斷風抗拒他的抓握，將他灼傷了？他卻硬是要忍著灼傷疼痛給她演練了一陣刀法么？

周生為止注意到她看他手掌，握拳背于身后。林間涼風一陣，他的衣袍被風撩起來，倒有些遺世獨立不事紅塵的模樣。

花三不愿去想去管了，在心里暗暗將方才所見的招式重復了幾次，覺得是已經記好了，看周生為止也沒有要將斷風拿走的模樣，小心翼翼將斷風收好背在身后。

正這時候，聽見周生為止問道：

“三姑娘，這刀既是故人所贈，它隨你多年，你可曾見過它有異象？”

花三收刀的手一頓，囫圇答道：“普通刀子罷了，能有什么異象么？”不過是看周生為止被灼傷罷了，江離洲也被灼傷過，沒什么好奇怪的。

周生為止低嘆，“我那位故人當初為得此刀，可謂耗費了許多心力，為防此刀，又多費了許多心血。”

又問花三：“你可知這刀里的是什么？”

他方才已經問過一次了，現下又問了一次。他口口聲聲說這是故人的刀子，想是應該已經知道刀里的是什么或是真的有沒有什么，卻又一再問她，要知道她到底知不知道。

花三一怔，玩笑道：“周生大人是真信了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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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其妙的傳言么？什么撼鬼神得天下的，一把刀子要如何撼鬼神得天下？若說秘密是藏在刀內的，前些年與人對打時，斷風可是從中間斷過的，不過是尋常實心刀子，沒發現藏有什么東西，在場的人都有看到，卻沒有往外說罷了。那些個傳言不過是要殺我的人胡亂尋的借口，周生大人難道沒看出我也是受傳言所累之人么？”整日游蕩，不能在同一個地方待上許久，還要應對上門挑戰的搶刀的，她也是疲憊得緊了啊。

周生為止道：“三姑娘若覺得這刀不過是普通刀器，我與三姑娘交換如何？我有太古與長青一刀一劍，鑄造的人想必三姑娘也是知道的，以一刀一劍換三姑娘一刀，既是普通刀器，三姑娘也不虧。換刀之后，三姑娘只管放話出去，說斷風已在渡師堂周生為止手上，這其后，相信也無人來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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