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三是從清醒時候開始注意到梁上有黑影一坨的。
因傷氣血翻涌,初醒時候眼周都是黑點白點圍繞旋轉的,以為眼風掃到這坨梁上的東西也是眼周的黑點罷了,并不太在意。
后來聽徐懷恩說了昨夜的事,講到那個怪人被她強刺了一刀,花三去看地上的血跡,只是一灘,并無往外擴散的痕跡,心底就有些起疑,覺得人若不在床底,便是在房中某處角落。
床底是斷不可能的,徐懷恩夜里一直就在床前坐著,她人雖然愚鈍些,但不至于床下有人都不曉得。
后來徐懷恩給她打了一盆水來洗臉,走過來在她跟前彎身將水盆放下時,花三明明白白看到,徐懷恩發簪上,沾著一滴血。
未凝固,是新鮮得很的,也不是徐懷恩自己的。
看那血滴往下延的趨勢,應該是自上頭滴落下來的。
她到這時才猛然確定了,人果然還在房里的,就藏在梁上!
花三這樣想的時候,心里有些忐忑,有些焦急,又有些激動。也不敢抬頭去看,怕打草驚蛇,打發走了江離洲與徐懷恩,捏了一個報信用的茶碗,打算若是不妥,就將茶碗在地上砸碎了,叫一叫廳里的霍如山霍如海兩兄弟。那兩兄弟雖然拳腳都不是很好,但三人六拳,對一個人應能綽綽有余了。
斷風也在她手邊,她此刻雖然重傷后無力,但若真要動起手來,好歹能擋一擋的。
自認為準備妥當了,她便抬頭,問梁上那人愿不愿意下來一敘。
花三想著她大概知道那人是誰。
雖然有些困惑于身形的不相似,比方昨日見的柳不留,是個蕭條清瘦的背影,而徐懷恩說的怪人,是個身形巨大的巨人模樣。
但在夜里借夜色突然來了,不殺她不傷她,只趁著她熟睡絮絮叨叨與她說些莫名其妙的話的,倒是有過那么一位。
就是昨日在街上與徐懷恩起了爭執的柳不留。
前頭說過,花三此前,差些與柳不留相見。
說的差些,差只差在她未得見柳不留的臉。
柳不留那幾日來探她時,挑的總是她熟睡時候,是以她至今也還不知道柳不留長得如何模樣,是圓是扁。
這事她還未得空與江離洲說。
若要說起這件事,前頭又要有許多鋪墊。
總歸是,八月時候,柳不留已見過她,也該已經確定她到底是不是他要找的那個愛穿紅衣的。
那時的柳不留正當因連擊青姓旁支而出名。
而花三恰好被花錦郎趁著花黍離進了宮,以養病之名囚在百丈峰上,深居不得出。
百丈峰本是個與五山一體的小山頭。
百年前,幾個大雷將它從五山上劈了開來,四面光滑,峰頂平整,鬼斧神工,恰似一枚長條印章直直插在歸南河中,矗立在五莊后,與五山遙遙相對,相隔大約兩百步,長年云霧繚繞,不生草樹。
看著是天險,故而百年來也無人想過要上去看一看。
始元三年,花三應了傳聞,帶著斷風自子虛洞中現身,被花黍離帶回五莊后,覺得藏匿在云霧中的百丈峰頗為有趣,越是看不清越想看得清,便跟花黍離討了兩百來丈布,花了幾日時間要登峰,無疾而終。
后來李容治來找,花三跟著李容治去了,時日一長,便把百丈峰忘得一干二凈。
等到始元四年,花三被李容治刺了一劍,險些喪命,又被花黍離撿回五莊后,訝然發現花錦郎在她離莊的這些時日里,以寒鐵為軌,修起了一條連接五山與百丈峰的索橋。
索橋并不固定,可放可收。
據傳索橋架好當日,突降暴雨,常年繚繞的云霧消散,百丈峰上的烏有洞及洞前長寬各一百五十丈的大平臺便暴露在眾人眼前,叫人驚嘆。
花三那時還鄙夷,明明是她先探百丈峰的,那花錦郎在五莊里長大,這多年也未曾想過探百丈峰,見是她有心了,才起了意的,并竟先捷足先登了去。
心里頭甚是不服,對他豎的這座可活動的索橋也有些不屑一顧。
今年八月,花三被花錦郎以養病的名義遣往烏有洞,鎮日百無聊賴,靠著翻閱花家獨藏的內家修煉秘籍打發時日。
覺得一日里最好的時候也不過是徐仙送飯菜湯藥來時,主仆二人能說上個把時辰的話。
說是二人說話,其實泰半是徐仙在說,花三聽。
無非是五莊內的長短瑣事。
如張三與李四家因田界大干了一場,雖然花黍離不在莊內,但花錦郎處理得如何井井有條叫眾人不得不服。
田里的作物長勢極好,不多日便能有好收成了。
又前幾日大暴雨,山洪沖垮了山腳幾戶莊農的房子。
昨日莊里外連著好幾個孩子發了癲癇,高燒不退,忙壞了苗老藥,一雙腳踝被鐐銬磨得都要見了骨。
諸如此類的。
花三聽得興起時,雙目發光,情緒激烈得很,扯到了心口那處五指傷及執殺冥給的那個劍穿傷,又要咳起血來,每每叫徐仙叉腰訓斥一番,倒也分不清誰才是主誰才是仆。
八月底是正逢了秋收時節,五寨為了一年中最重的豐收大事繁忙,五莊為寨中之主,自然得主事寨里的各項事務。
徐仙兼了莊里秋收的大事,一日只能來一次,小姑娘手勤,總是能趁著花三吃飯喝藥湯時把烏有洞拾掇干凈,再就著洞外的長流水把花三換下的衣物給洗了。
花三有些愛干凈,一套衣服不愿穿兩天,又或者是汗濕了被污物染上了,無論如何也是要立馬換的。
花三此次病居烏有洞,因終日無事,以前沒空想的事情便總能時不時浮上腦海,心想自己因為愛干凈,總是用真氣不使血沾衣沾刀,現在一想真是浪費至極,若是能省下這些氣力,現下不至于病來如山倒。
每隔兩日,徐厚領苗老藥來為花三復診。花三雖有許多關于湘地、關于李容治的事要問苗老藥,但礙于徐厚每次必在旁相陪,便覺得不好啟口。
花錦郎為防花三逃脫,索橋時時是放下的,到徐仙每日送飯及苗老藥來診時,索橋方才拉起。
徐厚擔憂花錦郎再對花三不利,日夜守在索橋一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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