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三在有些事情上是好面子的。

比方說，雖然日子不得不過成這樣，為了能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非得做些污糟事才能寄人籬下，她也還是想保有一些自尊。

不是旁人不讓我去見你，是我擔憂我身上的殺氣傷了你，才不去見你的這種。

她這幾年來，其實也不太愿意去看花四的臉。

每每想到花四與她長得明明是如此不一致的，頭兩年她竟能輕易被花黍離誆騙她說她與花四是雙生子，說不清自己是天真還是蠢笨。

她想花四也是不太愿意看見她這張臉的，看著這張臉，想著她頂著花三這個名頭，李代桃僵，想到那個真的花三過得是如何悲慘，心里大概也是別扭的。

花三想著這些，便總認為二人最好還是不見彼此的臉面的好。

房內氣氛一時有些僵硬。

花三低低咳了一聲，外頭那個花四就問她道：“你的傷……可重？”

花三笑道：“無妨，不是大傷，這不是叫苗老藥又將我從鬼門關拉回來了么？”

花四先是默了片刻，再問她道：“苗老藥是湘地的人，三姑娘覺得他可信么？”

花三想一想，苗老藥雖是湘地的，但這幾年也沒有害過她，幾次死里逃生都是苗老藥妙手施救的，若他有害她的心，她大概也活不到今年。便道：“他救過我幾次，我自然是信他的。”

花四遲疑道：“但他畢竟是湘地的人……”

花三笑了一聲，很寬心的樣子，道：“他是湘地的人，也是我好友，更是我救命恩人。這世上，大概不會有誰比他更知曉我的身子如何、我的傷如何、我的弱點又在哪處了吧？我信他，因為他是苗老藥，可說得上是我的故友、我的救命恩人。若有天我不信他了，也絕不會因為他是湘地的人。”

湘地被滅后，苗老藥因是李容治的忘年舊友，被花三帶回五莊，免遭被朝堂追殺的下場，此后被花黍離以寒鐵鎖鏈囚了雙腳，只能在莊內自由，不得外出。

因這一鎖，花三總覺得時時對苗老藥有些虧欠。

他是個醫癡，人雖年老，但也是個單純得很的，在莊內這幾年也只懂得治病救人，似乎并不將湘地被滅一仇放在心上。

花三幾次三番遭難，也是得他妙手施救，生生從閻羅王那兒搶回來的，說是救命恩人，確實也不為過。

花三這一番話，確實是出自真心。

但花四在外頭一嘆，語氣里頭頗是憂愁，道：“我上兩個月，去了一趟湘地。”

花三一驚，叫道：“胡鬧！你這身子骨，如何經得起到湘地的車馬折騰？！”話畢了，又想起不該先計較這事，花四去了趟湘地，竟然也沒人與她說過，按說病弱的四主出門，該是件轟動莊里的大事，但她這頭竟然一點消息都沒有收到，想來花四應該是悄悄出的門，便又問了：“你去湘地做什么？”

花四嘆道：“上兩個月你外出之后，有個落了個知名不具的名的，送了封書信到我那里，說是你有東西落在了湘地，由他這個湘地故友保管好些年了，他出不得湘地，今年大概要歸西了，怕你去湘地會思及過往而心生死意，便叫我去一趟，去給你取一取。”

花三第一反應，以為這是執殺冥先前的計謀，大概是不知從何處得知她看重花四，想將花四作餌，引她去罷了。便有些惱怒道：“這些個賊子，還真是不死心的，要殺要剮的沖我來便是了，將你拖進來做什么？！”

花四道：“那人倒也不像是個惡意的，信里頭說的也是客客氣氣的，像是個知書達理的樣子。我雖未曾涉足江湖，但也不是個愚笨的人，好歹也能分辨人的善惡。我看他信里說的那個東西，像是對你很重要的，便和犬氓去了一趟湘地，沒有告知大哥也沒有告知你，也是怕驚動莊子里的人，省得麻煩。”

犬氓，花錦郎那個功夫頂好的心腹，有他在，大概也沒人能動花四一分一毫的。

何況花四現在就坐在這里，毫發無傷，想來那一去一回，也并沒有什么大事。

花三略放心下來，集中好奇那落在了湘地東西，問道：“說的那是什么東西？你將它取回來了？”

花四應道：“取回來了，也并不知道是什么東西，放在一個銅匣子里的。因是你的東西，我也不好打開看。但就算有心，我也打不開它，那銅匣子上頭落了鎖……不，應該是，那銅匣子本身就是一個大鎖，須得用鑰匙才能啟開。匣子我已經交給徐仙，交待她好生收著，等你回來看了。”

花三百思不得解，想道她身上并無有特別的鑰匙。又想當年并無東西落在湘地，這突然冒出的將要歸西的舊友，又是哪一位？她所認識的湘地的人，已經沒有躲過她的刀及朝堂的追討，仍舊茍且偷生了的吧？

問了花四：“你可見著那人面了？那人叫什么？長得如何模樣？”

花四道：“那人并未與我見面。我到了湘地，有人用箭系著另一封信射來，說是東西埋在李氏祠堂院中刻星的青磚下，叫我自己去取，信里頭還是落的一個知名不具。”

知名不具？

似是篤定了花三必定會知道他的名字，所以不需要言明是誰的樣子。

但花三此刻實在是無法知道這究竟是誰。

怕只有看過那個據說是她落在了湘地多年的東西，才能得知一二吧？

這樣想著，便想快些叫來徐仙，拿東西來叫她好好看看。

又想到，花四與她說這件事，不過是三言兩語，期間有些焦急語氣，想早早結束這一話題，大概要說的不是湘地這件，是要說別的事。

果然，花四又道：“我今日來，要說的不只是這件事，是有另一件……我在莊子里頭也沒法跟別人說的，我想你在外，是見多識廣的，若是將這件事情與你說了，你能替我想一想，我該如何是好。”

花三點點頭，“嗯”地應了一聲，因花四話里頭是嚴肅得很的，自己也不自覺地嚴肅起來，盡力忍著疼坐直了身子，正經道：“你說吧。”

花四支吾了一陣，似是不知道該從何處說起，幾次欲言又止的樣子，叫花三透過那絹做的屏風將她那遲疑身影看得很清楚。

末了，似是終于下了決心，極快地吐露道：

“我想，我是喜歡上了一個公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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