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送心人(中)
那是一個送心人的故事。
世間的情愛再激烈,到底也是個相似的。
花三聽蘇渙講那個故事的時候,雖然覺得有些熟悉,但并不太放在心上,只是跟著故事里的人痛哭了一陣,再郁郁寡歡了幾日。離了蘇渙,辦了幾樁殺人事,這個小情小愛的故事便被她拋到腦后去了。
直到今日,花四與她說了這夜里的送信人。
花三心里生了些熟悉。
初初時不覺得是有關的,只當是花四的一件心事、一樁煩惱一樣聽了,想著花四大概是想與那公子在一處而不成,來叫她給她出謀劃策的,腦子一瞬里還想了好幾個私奔隱匿的法子,又想了好幾處花錦郎大概想不到尋不到的地方,再想著若是不濟,叫徐厚和江離洲幫一幫,或是請劉葵歌的丈夫宋且幫一幫,也是可以的。
之后卻說到了那是一個死人。
花三還奇怪于一個給湘地送信的僵尸,怎的就是花四的心上人,花四如何就是一個重口的,喜歡上了一個腐壞的死人。還疑心這是花錦郎設的一個誅心計謀。
后來突然就想到了蘇渙講的這個故事,故事里頭的跟花四說的一對,似乎也是對得上的樣子。
果然是蘇渙啊。
沒講理的,并不是沒有理,是要叫她自己去參悟啊?
可是這種小情小愛的故事,有什么佛理可以參悟呢?佛祖的大愛都是一樣的,如何就管上了紅塵男女的小情小愛?
或是因那次問起了湘地李容治的事,擔憂她有一日也將五莊家人給殺盡了,像當年對湘地李氏一般,先講個故事攔一攔她,叫她心里對花四先生一些憐憫么?
但若真必須有那一日了,今日這心里生的憐憫,有什么用呢?
她不殺人,人總要殺她的。
拔本塞源,斬草除根,若真有那么一天,她也只能先下手為強,就好像當年對李容治那樣。
李容治啊。
湘地已沒有了,由湘地而生的事,卻是連綿不絕啊。
花三低低一嘆,與花四道:“我此前去拜訪一個朋友……”五莊之內,她只跟花黍離說過從蘇渙哪兒拿長生肉。為防花錦郎借由花四打探長生肉的來處,此時不提蘇渙的名頭,也是為了替蘇渙免去麻煩。
“那個朋友,也是個話多得很的,見著我就要啰啰嗦嗦的說話,也不管我有沒有在聽,自己絮絮叨叨先說一陣,說的是各地的奇聞異事、風土人情。大概因他也是個愛得鬼神親近的人,說的事里頭難免也有些些神神鬼鬼的。”
也是那一次,蘇渙許她剜了一塊長生肉,原本是要給花四用,最后卻便宜了周生為止的那一塊。
她那時天真,只滿心歡喜于為花四求到了一塊肉。現在想來,倒是蘇渙的一步有些遠見的棋。
“有一個,說是幾年之前,有個有為的男青年,家里頭遭了災,前路一下子斷了,從一個有遠大前程的,變成一個受朝堂緝捕的,萬念俱灰,心生死意。有那么一日,身后的追兵追得緊,獨力又抵抗不住,眼前是懸崖,后頭是追兵,真真已經是窮途末路的時候了。”
花三瞧見屏風之上的身影,略顯僵硬了些。
她平日里與花四并實際上無多往來,她想見她總是不得,花四要來見她的時候她又不愿意叫人家看到她的臉了。
聽徐仙說過,五莊的四主子花言葚,是個寵辱不驚的冷淡性子,說話做事都是冷冷的淡淡的,從未見有過驚慌動怒的時候。
大概因是個不足月產下的雙生子之一,心肺帶了從娘胎來的病根,身子虛弱,不宜易喜易怒。
徐仙說起過唯一一次聽說花四主動怒,是因手底下有人打碎了她房里頭的什么東西,她大怒斥責那人一場,親手鞭打了那人一場,之后自己也是大病了一場,在床上躺了四五日,叫花錦郎心疼得直接將惹怒她的那個人給斬了。
徐仙那時還嗤之以鼻,道:“不過就是個瓷器小玩意兒,農莊孩子里常玩的那些,再買一個也就是了,四主這一遭,可叫那人死得冤得很。”
她那時還斥責了徐仙,道莊子里主仆有天地之分、云泥之別,你這樣以下犯上的言論,小心叫人聽了去,告到花錦郎那里,再剝了你的皮。
徐仙到底仍舊是個小孩心性的,向來仗著得了她的寵,肆無忌憚慣了,對她這斥責也還是嗤之以鼻。
這樁講過了的事情,徐仙講過了就不太放在心上。花三卻還是記得的,隔了一陣子再外出,繞了遠道去了趟骨玉瓷的產地,挑了幾件精美的玩具瓷器,回莊時候一并送到花四那頭。隔日花四房里頭有個莊奴過來傳話,說是四主已將東西收妥了,此來傳一聲謝。
花三現在想,確實除了這一樁,沒聽過花四有情緒激烈起伏的時候。
哦!倒是還有一次,就是前幾日她被周生為止帶回來,躺在馬車里頭的時候,隱約間是聽到了花四凄厲高聲喊人的。
她那時昏昏沉沉,也不知花四之后如何了,看她今日現在,也不像是有大礙,不過是此刻在屏風外的身影,確實是僵硬了些罷了。
花三有些不忍,問花四道:“我也沒問過你就說了。這個送心人的故事,你想要聽么?”
花四低低應了一聲,又笑道:“我沒聽你講過外頭的事,這一樁,我倒也想聽聽看的。”
花三低垂下眼,想了一陣,聽見花四在外頭催促,“怎的不說了?”
花四郁郁答道:“一時不知該如何說了。我那位朋友跟我講這個的時候,未曾指名道姓,也不曾說過那幾人的來處,我便一直以為是跟我無關的人,不過是一些風花雪月的情愛小事,但今日……今日卻覺得,故事里頭的,有我的故友,有我的仇人,也有我的親人……”
也有李容治啊……
李容治已經成了她的痛處,一塊短板,一個說起就要痛哭的人,若是說到了李容治的話,該如何說下去?忍著沒在大公子、江離洲之前哭的,要在花四面前失態么?
不知該如何了,笑出聲,道:“那個多話的人,倒是給我打了個啞謎、出了個難題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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