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三本以為放了這一次血,事就算結束了,沒成想第二日有個寨里的婆子來求見,求花三再割一碗血。說是頭一日的法事仙獸不滿,前夜里給她托了夢,道當日被莊里的無知莊主擾了清修,白白折損了仙力,一碗血不當贖罪,與這位主子的仇怨,就算是天上皇下來了也解不了。
花三聽得糊里糊涂的,想著自己不過是在山腳喊了幾嗓子,吹了幾聲響哨,怎的會有一個修仙的獸如此的小氣,這般仇也能記上的么?便嗤笑道:“未曾聽過這么小氣的神仙,他要與我記仇便隨他去,他這般修仙,怕是要修到魔道去了。由他去記仇,我總歸不常在莊子里頭,他要翻小鴉的尸身就讓他翻去。”
那婆子惶恐跪地,勸說花三半日。花三正擦拭著斷風,對身前人的絮絮叨叨不勝其煩,搶了婆子手上的金碗來,自己用斷風割破了手腕,放了半碗血,不耐煩遞給那婆子道:“拿去!”看那婆子感恩戴德地退下了。
未曾想隔日卻是花錦郎親自前來告知她那婆子已死的消息,花三聽罷張口結舌半日,看著花錦郎一臉鐵青怒容,并不知這于她究竟有何大干系,值得花錦郎帶了人怒氣沖沖地踏入他想來不屑的不諫閣,質問她給那婆子的究竟是什么血。
花三蹙眉挽袖,給他看她腕上新鮮的刀上,道:“她要我的血,我便給了她。如今她死了,跟我有何關系?”
花錦郎惱怒看了她腕上的傷半晌,冷笑一聲,拂袖而去。人前腳剛走,他院里頭的一個莊仆后腳就進來了,捧著一只金碗,另備了一把匕首,誠惶誠恐請花三賜一碗血,并說道:“二主要我轉告三姑娘,敏婆婆是為了替三姑娘的罪死的,五山仙獸眾多,唯獨三姑娘前幾日碰到那只脾氣暴躁,三姑娘若還有些憐憫之心,請獻血半碗,好叫寨里的另一個婆子作法,消了三姑娘的業障,也好將這事擺平了去。”
花三稀里糊涂的,不知這其中究竟是何事,惱了一只仙獸竟要了她三碗血,再說吵鬧也不是什么大罪,若是人在熟睡中遭別人吵醒了,斥責辱罵便也罷了,如何就要了人的性命作賠罪?這仙獸的格局也忒小了些。
但那莊仆伏地跪著,像是茲事體大的樣子,花三無法,只能再將本已結痂的傷口挑開,又放出去小半碗血。
之后這事好像就這么結束了,到如今好像也再無事發生。
只是年夜飯的時候,花錦郎在席上說過一嘴,道去年莊里折損了兩位婆子,我們五莊的三姑娘命重如斯。盡是揶揄諷刺話,叫花黍離打斷了,說是言桑無事便好。
花三便猜,后頭拿了她的血上將山做事的那位婆子,也死了。
對將山便生出一股無端的恐懼來。
因此推測李長安上的是將山,并在之后能在將山安然無恙過了一段時日時候,心里著實是既敬又佩。
蘇渙當時道:“上了山,蟄伏了幾日。算命先生語焉不詳,也沒有什么實際的辦法給他,他其實也并無辦法,就想尋個機遇喬裝潛入仇人家里頭,哪怕只是做個小奴仆,只要等能見著仇人的時候,就能親手取下那人首級,慰藉家中亡者在天之靈了。但沒想那仇人家里頭對外人總有防備,奴仆長工等皆不收外人。
一時無所獲,前路暫無門。愁眉難展的時候,也生過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決絕心,想著以他的拳腳功夫,又是養好了傷的狀態,正當勇猛時候,直往賊窩取賊王命應是不成問題的。這樣想著,當日便下了山。
誰成想下山時候突然下了一場大霧,迷蒙霧中也分辨不清方向,誤上了另一座野獸出沒、百鬼橫行的兇山,在山上突然遭了一個不知是什么的怪物重擊,好在被一個姑娘救了下來。”
花三說到此處,略略咳了一聲,想到因這接下來是涉及到男女情愛的,蘇渙一個尚未出家的居士說起時怕也是有所顧慮的,斟酌了半晌,才說道:“總歸是與那救下他的姑娘互生了情愫,兩人想要在一處。”她那時聽著還暗笑。如今輪到自己要與花四說起來,一是這救下來后與互生情愫之間這一段,蘇渙沒詳細說,二是因說的是花四,若是自己添油加醋說了一通,擔憂花四羞赧。此刻便也學著蘇渙,囫圇說了一句:“與那姑娘互生了情愫,互許了終身。”
便見得屏風上頭花四的身影略微動了動,端的是不自在的嬌羞之姿。
花三道:“那姑娘那時年方十七,正是嬌美時候,那青年也是個蘭陵之貌,二人外在看來也是極搭配的。青年傷在腿處,一時半刻哪里也去不得,報仇的事便暫且先擱置下來,藏在姑娘在山上搭的一處茅草屋里頭,受姑娘日日上山來照顧。傷筋動骨總要百日才好的,才子佳人日漸相處下來,脾性相像,興味相投,自然是這頭將芳心托了郎君、那頭郎君許了終身。只是那姑娘身子弱,帶了從娘胎來的病根,病在心上,家里頭的人請了許多大夫來瞧,就算是華佗在世的那一位,也是鐵口斷言,那姑娘怕是活不過十八九了,若是上天憐憫,陽壽怕也只到二十了……”
花三說到此處,垂下眼來,不敢再去看屏風上花四的柔弱身影,一雙手虛握成拳,因是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回來的,昨夜里又遭怪物嚇了一回,至今仍是虛弱無力,用盡了全力也無法將雙拳握緊。便恍惚想著,這邊是花四平常的日子了,身子軟綿無力,縱有心力也使不上半分。
花四心里大概也是有想做的事情的,但囿于這個虛弱肉身,被困在莊子里頭,哪里也去不得,哪里也做不了。
花四今年也要二十了。
這虛弱困境,花四也過了快二十年了。
想到此處,花三眼底有些酸澀,以往怕自己一身殺氣煞到花四,也不能去看看她,更罔顧抱一抱她,現下一身重傷滿身血氣,也更不能見一見。她這幾年給花四尋的幾味稀有藥,除了蘇渙的長生血肉似乎也不見有效,蘇渙的長生肉也不知到底能不能助她除病根。
一時心內不能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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