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三又睡三日,醒后第一件事,是讓徐仙將花四此前給的銅匣子拿來,請來守在房外的醫者苗老藥,叫徐仙將不諫閣內所有奴仆驅到院外各處做事,不是花三叫不得進來叨擾,若是花黍離過來,由徐仙想個法子將花黍離引開。
徐仙應下去驅人,自己走到門外守著,走之前跟花三多嘴了一句,說是花主正領人上山頂上找鐘,今日怕是不回來了。
花三并不知相山山巔有鐘聲傳來的事情,蹙眉問道:“什么鐘?”
徐仙當著已經進來的苗老藥的面將那日的事細細說了,無一絲添加,也無一樣減少,連帶那日她見得的眾人各自臉上神情也描繪了一番,驚惶、懼怕、竊喜、絕望、焦急均有,連分別都是哪些人驚惶、懼怕、竊喜、絕望和焦急都細數羅列了人名。
因記得太細致,花三怔忪看徐仙片晌,一時竟不知幾時起這丫頭心思開始深沉,將當日對她好壞的人都記了下來,便略有些責備她道:“你記這個做什么?你只管做你逍遙自在的丫頭去。”
徐仙倔道:“咱們往后若還是要在莊里討生活,總要知道一些好歹,往后在莊子里頭若是被人害了,總要知道往哪幾個人身上報。”
當日興師動眾的,五莊四個主子的院子主事的大部分人都在,各人懷揣著對各自主子好的心思,臉上神色自是各異。
花三默一默,想起二月二十三日與她一同外出的徐厚,當日兩人同出,各往一方,她往桐城,徐厚往砦北,現下她已經回莊了,徐厚那頭卻是一絲音訊全無,便問徐仙:“徐厚可有消息傳來?”
徐仙答道:“還沒有。三主回莊當日,我捉了老鴉的一只鴉,叫他聞了公子哥哥的東西,綁了一封信到鴉腿上,信里寫了你受傷的事情,不知道現在公子哥哥收到沒有,若是收到,應該是在趕回來的路上了。”
花三想到相山之上鴉群曾阻攔施救,雖自己知道旁人不知道的事,鴉群當日是情有可原,但心里頭仍舊有些膈應,知道徐仙愛招老鴉的鴉群送信及尋人尋野味,與徐仙交待道:“這幾日,鴉群不要再用了,門窗的紗簾落好,先不要叫老鴉近我身。”
徐仙不敢言這兩日老鴉一直在她床邊逡巡,方才見她要睜眼了,似是一驚,才振翅往房外飛去。
徐仙將紗簾落好,便出去了。苗老藥看著徐仙離去背影,轉頭與她道:“這丫頭起了心機。”
花三將徐仙接進莊里時,徐仙不過十一二歲,也是苗老藥看著長起來的,如今竟從一個不諳世事的單純孩子長成一個考慮心計的姑娘了。花三此前未曾察覺,現在卻困惑于她常常不在莊子里,她不在的這些時間徐仙在莊里可好,是不是受了人的欺負,才變成了這個樣子。
花三心里一向只愿徐仙單純下去,不愿意她摻雜進莊子里外或是江湖之中的紛雜中,徐仙身世干凈,花三總想著往后若有一日她能將徐仙帶出五莊,徐仙定還能融進世俗里頭普通生活。若是起了心機,成了一個深謀遠慮的人,只怕是平凡生活容不下她。
花三不知徐仙這一輕微變化是好是壞,輕嘆道:“五莊之內,沒些心思不好活下去。”像是安慰自己。
苗老藥手搭在她脈門探了一陣,雙目闔起,道:“如今風勁,五莊樹再大,也有個樹倒猢猻散的時候,如同當年湘地,一夕之間盡傾覆。不是一個長久之地,不是一個長久之地啊。”
花三一時不知如何應答。
苗老藥替她把了一陣脈,去看她右耳。
花三右耳被音蠱所傷,一時半刻還聽不到聲音,苗老藥只說要服藥兩三日,音蠱不是致命的大蟲,只會叫人幻視幻聽,當日那蟲其實也并未到花三腦子,只是花三體內本就有別的東西,音蠱恰好能叫她幻想劇痛不能忍罷了。
花三便順著音蠱,小心問道:“我聽說,音蠱一般要養十年才能成蠱?”
苗老藥取了一口臼,銅杵一下一下將臼里頭的藥草搗碎,并不看花三,應道:“音蠱難練難成,湘地少有養蠱人家練音蠱。”
花三問道:“為何?”
苗老藥停下手中銅杵,偏頭思索了一陣,才道:“音蠱所用的蟲,不是尋常的五毒之類,必須是從湘水最深處江泥底下埋的冤死之人身上取,這些冤死的人入不了輪回,也成不了水鬼,尸首埋在湘水最深處的江泥里頭,不會腐也不會化,魚蝦也不肯啄食他,久了尸身便成了一截烏紅的人形木頭。養蠱人潛到江底,用特質的刀將這人形木頭的臉劃開,取出舌頭,冤死的人不腐不化,取出來的舌頭仍舊是柔軟的,再將這舌頭放到蠱缸里,照著他們那套養蠱的方法養上十年,十年里不叫音蠱聽到任何聲音,也不叫音蠱看到任何光,整十年后再開,音蠱便成了。”
花三想想當日鉆到她耳內的東西,竟是一截死人的舌頭,稍微有些惡心。
又聽苗老藥繼續搗著藥道:“湘地太平多年,冤死人難尋。湘地講究落葉歸根,人死要埋到土里才能得祖神庇護,就算是無主的人也有義莊收斂,萬不可能將人埋到水里去。湘水最深處在得子寨旁,那一段湘水里有水猴子,吃人的,萬不可能有人能潛到底下還能埋尸再起尸。蠱源不易得,養蠱十年也有諸多講究,音蠱不若其他蠱蟲厲害,尋常養蠱人輕易不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花三咳一聲,震得自己右耳疼,想到當日音蠱在她腦內反復的話,問苗老藥:“音蠱起的音,是練蠱之前教蠱蟲說的,還是蠱成之后?”
苗老藥又偏頭想了一陣,道:“這我倒是不知道。”便又繼續搗藥。
花三看著他將曬干的藥草搗得細碎,問道:“若是中了音蠱,該怎么除?”
苗老藥抬頭瞥她一眼,又落眼在手中的臼上,手上搗杵動作不停,反問花三道:“你耳里頭的蠱蟲哪兒去了?”
花三答道:“那日那人收走了。”
苗老藥低著頭,又問:“如何收的?”
花三想到那人開始是用牙咬住了音蠱一尾,要將蠱蟲從她耳中拉出的,面上有些不自然,費力抬手摸了一摸鼻尖,含糊道:“不太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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