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老藥道:“那時去送東西的湘民有十來個,看到岸邊平地之上一夜之間起了一幢漢民的大房子,都驚惶得很,不知道閆家是妖怪還是神仙,把東西送了進去,也不敢久留,放下東西就走,跑回李家報告這件事情。湘主聽說這件事情,也是覺得神奇,但也只是微微一笑,跟眾人說,這個閆家是從西南仙地來的,是神仙的后代,來湘地是為了庇護湘地太平,降福瑞到湘地來,讓大家不必驚慌,往后也不要輕易接近閆家,唯恐打擾了仙人后裔。”
閆平領著閆家人在湘水如在平地上行走的傳聞早就一夜之間傳遍了李家所在的湘地主城,各個寨子也在之后陸陸續續聽說了這段奇聞,再加上閆家又一夜起了高樓,樓內儼然是一座富麗堂皇的宏偉宮殿,又有人在夜里月光之下見到閆家眾人御劍飛行在湘水之上,對閆家是從西南仙地來的仙人后裔這一說法深信不疑,對閆家是尊崇有加,不敢隨意在仙人后裔跟前造次。
但花三回想起李容治那日在廢墟之前的眼色神情,卻不像是崇拜神仙的模樣。
苗老藥道:“閆家的人深居簡出,不輕易與湘地湘民有往來,除了……除了那一位,也從不與湘民交友通婚,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到底是以何為生,日常的吃穿用度到底是從哪兒來,李家劃給閆家的山頭與田地他們也不用來營生,李家送去的糧食糧種也總是被退回來,百來年間,閆家只有在占卜出大災大荒大難之時才由閆家的家主親自上李家去,預警禍事,要湘地早做提防。”
“閆家住的久了,便有湘民留心發現,每月初一,天上無月,層云蔽星的時候,閆家便傾巢而出,人人手持著一顆碩大的夜明珠,輪流接替潛到閆家旁的那段湘水里頭去,常常一潛就是大半夜,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湘水里頭找尋什么東西,春秋冬夏、月月年年如此,直到閆家舉家被屠。”
苗老藥說到此處,頓了一頓,停下了手里頭搗藥的動作,發了一會兒愣,回過神來的時候,往臼里頭添了新的草藥,才漫不經心又提道:“閆家被屠那日,也是初一。”
花三跟著一愣。
苗老藥一嘆氣,道:“湘地從來沒有過夜明珠,湘民們都沒有見過夜明珠,閆家人人手一個拳頭大小的夜明珠,能將周遭十尺照得亮如白晝,所以閆家人每逢初一手持夜明珠夜探湘水尋物這一件事,對許多湘民來說是件新奇的事,是一番奇景。湘民樸實,唯恐打擾閆家人,從來不敢光明正大現身去看,只是躲藏著偷偷看,閆家定居湘地后,從來不乏初一夜里有湘民去看閆家潛湘水。
我記得那一日,是八月初一,夜里熱風蒸騰,天氣燥熱得很,大概是湘地有史以來最熱的一晚了,我那一夜去診十里寨一個急病的夫人,騎馬還沒走出主城就已經是一身汗。據說去偷看的湘民有幾十個,都是從別的寨子來的,等了一夜,沒見有一個閆家人拿著夜明珠出現,閆家那里也安靜得很,莫說一絲火光,連一絲聲音都沒有,湘民們又失望又疑惑,閆家落戶百年,從未有哪個初一不探湘江的時候,今日卻不見。湘民們等了又等,等到公雞打鳴、晨光一起,等著的湘民們突然看見閆家大門被從里頭撞開,跌出一個赤裸的閆家人,渾身是血,跌跌撞撞往外走了沒幾步,從門里頭平飛出一把大刀,將他背心一扎,刀尖從他胸前穿出,那閆家人一聲叫喊都沒有就死了。湘民們看得心驚,紛紛叫喊,沖上去要捉那拿刀殺人的人,但還沒等到近前,門里突然伸出一只手,五指張開,隔著空一抓,竟將那狠狠扎著的大刀隔空從那閆家人身上取了出來。緊接著閆家的大門被從里頭用力一關,兩扇門頁砰的一聲巨響,里頭再沒有一絲聲音。湘民們從頭到尾都只看到了一只手,沒看到那兇手的臉。
等到了那被扎心的閆家人身邊一看,發現那閆家人并非是赤裸并渾身血,而竟是被剝了整身的皮!”
花三聽到這里,微微蹙了一蹙眉。苗老藥一邊杵著臼里的藥草,一邊渾身輕輕顫著。
想來那場景確是可怖得很,以為是渾身帶血的人,走近了看竟是被剝了皮,身上面上的皮盡數被生生剝了,紅肉與青筋血脈骨頭關節沒了皮膚的遮蓋,如何長得縱橫交錯丑陋,怎樣一個血跡斑斑跳動,全都暴露在人眼前。那人方才如何是忍著疼痛往外狂奔,以為能生的啊?
苗老藥清一清嗓子,鎮定了一下自己,說道:“閆家于湘地,是救災救禍的救命恩情,百年來若無閆家,湘地怕早已在幾次大災大禍中湮滅了。湘地的漢子向來彪悍,看那閆家人一死,救治無望,立馬分了幾人到主城李家去傳告,余下的踹開了門,誓要捉拿兇手,扭送到李家去嚴懲不貸。”
進了門,只見別有洞天的十幾進院落之中滿地是血及肉渣,不見有閆家人,也不見方才那個用大刀殺人的人。房子里里外外角角落落各處全都仔仔細細搜過了,守在閆家不大的外墻的湘民也不見有人跳高墻逃出,重新分了人再認真搜尋一番,仍舊是不見閆家的人與兇手。
苗老藥道:“那滿地都是血,還有人的斷骨與肉末,如何也不像是閆家人仍活著的樣子。初一夜里等著閆家的湘民們只覺得是閆家太大了,定是他這幾十人人手不足,有搜尋不到的地方。閆家的院落也確實太大,一層套著一層,細數竟然有十一進,帝王之家也不過如此。沒得辦法了,只好分著守好了各大院落的門,等李家的人來。到李家去通風報信的人腳程很快,李家的人聽這是大事,不敢耽誤,不多時候,李容治便親自領著人來了。”
李容治!
聽見這名字,花三心里頭一驚,似是有手在她心弦上重重一撩,整個人竟如同驚弓之鳥,驚惶失措。
李容治,是了,八年前他已是湘地湘主了,閆家出大事,是該湘主出面的。
苗老藥是寨里來的人,帶大了李容治,向來不稱李容治少主或湘主,直呼李容治的名字的。
花三閉一閉眼,是被這心弦上的名字撞得生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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