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初初見到閆府的時候,閆府已然是一片廢墟了,這其中又發生了什么?
是什么人跟閆家有這樣深重的仇恨,將在湘地深居簡出百年的閆家人都殺盡了?
她與青浦當日找到的寶貝中并沒有苗老藥說的能照亮十尺的夜明珠,那些夜明珠又哪里去了?
林林總總,問題一個接一個從腦子里頭浮現出來,特別是閆達那只瘦老的手總叫花三有些在意,他若只有三十,何故皮肉老成了六七十的模樣了?
閆達當時往她耳里放的音蠱又是誰練的?
音蠱發出的那個蒼老又尖銳的女聲,又是誰的?
她說的她當年在閆府內應承過閆老爺一些事情,又是什么事情?她指責她最后誆騙了大家,她怎么就騙了大家?她在碰著李容治之前也從未去過湘地,如何就在湘地閆府內應承又誆騙了大家?
想到音蠱當時在她腦子里的聲音,那如鈍刀割如利爪撓的痛楚感,叫花三心里仍舊狠狠一顫。
九霄閆府……
那年老女人為何在閆府之前加上九霄二字?蘇地之上她并無聽過有叫九霄的地方,若說是排輩,一般只有人在家族里頭才排輩,一個大家族如何以一個家族為排輩?
便問苗老藥:“湘地可有叫九霄的地方?”
苗老藥認真想了一想,才答她道:“沒有。”
花三追問:“李家劃給閆家的湘水岸邊的地,可有名字?”
苗老藥側眼想了一想,道:“也沒有個名字,湘民避諱閆家的閆字,唯恐褻瀆仙人后裔,從來只稱是那家人,稱那塊地叫水岸邊。”
花三又半闔起眼,那音蠱里頭的九霄閆府的九霄二字,是從哪里來的?
要再問,苗老藥出聲阻止道:“你處處都是重傷,我放了絲蟲在你體內縫補傷口,你若因思過慮起了悲喜的念頭,會擾亂絲蟲縫補,絲蟲脾性不好掌控,若是因此反噬,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你。此時多想無益,既已又撿回一條命,先好生休養,陳年舊事,往后有機會再提。”
花三看苗老藥面上似有不悅,一口臼搗得巨響,唯唯諾諾應了一聲,閉起眼,聽耳旁的搗藥聲,想李容治小時候也是在這樣的搗藥聲中入睡的。
想到李容治,不免想到些跟李容治有關的舊事,想得只覺得心腹似有蟲帶著火在游走,小臂遭苗老藥重重一拍,被苗老藥呵斥道:“靜心!”
花三睜眼,深吸了幾口氣,平復心緒,偷覷苗老藥一眼,也不敢再想李容治。
可她睡了三日又睡三日,就算是再重的傷再虛弱的身體,此刻也只覺得休息足夠了,清醒了又聽了湘地這一樁陳年怪事,心里浮起了那么多的小泡泡,一戳破就是一個個大大的問號,問號底下又拽著許許多多小問題,問題不得解,疑惑又加重,思索更甚,人便更清醒。
她現下躺在床上,聽著苗老藥的搗藥聲,方才那一個個冒出來的問題在腦中浮浮沉沉,因不了解閆家來歷,許多問題連個可備選的答案都沒有,覺得想得甚是痛苦,一忍再忍忍不住,還是問出聲,道:“那天夜里那些湘民,真的沒有聽到閆家里頭傳來聲音么?人被活生生扒了皮,慘叫聲總是要有的,八十一人被剝了皮、殺死又被吊起來,怎可能一絲聲音都沒有?”
苗老藥低頭搗藥,聽她這話,眼皮上翻著定定看她,面無表情道:“你也是趁著夜里翻墻進李家殺人的,二百來口人,你當夜可叫他們發出聲音了?”
花三看苗老藥的眼,無波無瀾,無一絲情愫,心里頭一窒,低低咳了一聲。
她的刀快,步子也快,挑了丑時,天地沉睡的時辰。
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在夢中遭她一刀封喉致命,只不過在后來的打斗之中她的刀更快更利罷了。
那天夜里的李家,大門側門后門皆被從外頭牢牢鎖上,府中各處皆是哀嚎、鮮血、人的斷肢、尸首,她的臉上有血,是旁人的濺上來的,被囫圇亂擦了一把,污了一張仍有些稚嫩的臉,將那一雙眼睛襯得更為發亮,如同漫天星光都盡數落了進去。
夜里的風攪動著四周的腥氣,將她一身紅衣帶得如火一般招搖,手里頭的斷風微微發著顫,粘稠的鮮血將刀身糊滿,隱隱有一行扭曲的梵文一次次從血中透出亮光來,又一次次被新沾上的鮮血覆蓋嚴實。
斷風帶煞,能散人魂魄,死在斷風之下的人,怕是永遠無法再入輪回。
苗老藥說的無聲音,說的并不對,若是一絲聲音都沒有,怎的后來余下的李家人開始四散逃奔,或是奮起抵抗,或是跪地求饒?又怎的有人撞開了門往外跑,叫她有機會提著染血的斷風去追,當著睡眼惺忪出來查看的湘民的面一刀斬下好幾顆人頭?又怎能叫她一身帶血紅衣一張帶血紅顏被湘民的火把照亮,又激起了她與斷風的另一輪殺戮?
是有聲音的。
人死怎么可能沒有聲音呢?刀刺血肉的聲音,砍骨的聲音,將死的人喉嚨里發出的“呵呵”聲,人倒地時一聲沉重鈍響。
但她那日情緒到了極端,耳中只有一片“嗡嗡”聲,什么都聽不清。
她那時的年紀也還小,做事全無考慮。
她那日是放開了手腳,只想著殺人,殺人,殺盡李家的人。
殺盡,要在蘇地上引亂的人。
李家一倒,湘地無主,蘇地方能太平,他才能太平。
她的腦子里一直有聲音在這樣說。
心腹中的絲蟲又在傷口處燒灼,花三咬緊了下唇,不叫出聲,眼風里頭的苗老藥若有所思定定看她忍疼,不發一言。
花三閉了眼,斂了眼底因往事帶來的激烈,想了會兒蘇渙教過的經文,盡力平復心緒。
半晌,又聽得苗老藥的搗藥聲,剁剁帶著節奏,帶得她心里漸漸平靜下來。
又過一會兒,聽見苗老藥從鼻里“哼”了一聲,道:“你被耽擱多日,我給你下的已經是猛藥,你若醒了好好休息一段便也沒事了。但不知又是誰在你房里頭點了安寧香!哼!安寧香那種東西,跟你體內的絲蟲可是相克的,你這一遭,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怪不到我苗老藥頭上來,要怪只能怪給你點這個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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