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是花黍離院里頭功夫頂好的幾位，也是跟著去了左去城那幾位。

徐仙剛將冷茶收走，外頭便有莊奴捧了一壺熱茶進來，給花黍離與花三斟妥了，才低頭彎腰恭敬后退著出去，并將房門仔細關妥。

花三捧著一杯熱氣氤氳的熱茶，伸出腳去方便徐厚幫她穿鞋襪。

花黍離低頭看半跪地上給花三套鞋襪的徐厚，突然譏笑，道：“你這院里的這個男人，伺候得可真是夠周到。”

徐厚抬頭與她對視一眼，手上動作不停，仍舊替花三套著鞋襪。

花三對花黍離提的這處疑似不妥不太以為然，笑道：“徐厚這年紀已經足夠做我爹了，我幼年失祜，能有這樣一個爹爹照顧女兒，似也沒什么不妥。”

徐厚雖然長得年輕，但畢竟還是年長了她十八歲，按蘇地男子正常婚娶年紀，十八歲就做了爹也不稀奇。

花黍離頓悟般被這句話點撥清明，便也不太計較。

花三吹涼了茶水，卻并不著急喝，眼風掃見花黍離將自己杯中的飲盡了，啟口問花黍離道：“哥哥這是從左去城回來？”

花黍離“嗯”地應了一聲。

花三又問：“那哥哥此趟辦事是否順利？”

花黍離又“嗯”地應了一聲。

花三又問：“那哥哥此行路上可是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花黍離睇她一眼，不答，轉頭抬目看向房門那處。半晌后，果然有苗老藥腳鐐拖地聲傳來，苗老藥似是走得不情不愿，怕也是如同徐仙一樣是半夜被吵醒的。

花三想到他們這幾人，除了徐厚，都是極其厭惡被人從熟睡中叫醒的，起床氣也極大，也愛賴床，往后若不在五莊了，落入江湖或是田間，這種脾性不知道該如何生活。

便無聲笑起來，借著茶杯掩飾。

又聽那苗老藥的腳鐐聲間或有停頓，緊接著是更急促的幾聲拖沓，似是腳步踉蹌了幾下，怕是遭了人的推搡。剛想要高聲叫喝止那推搡的人，立在她身側后頭的徐厚狀似無意輕輕碰一碰她的肩，她便噤了聲，仍舊低頭吹那杯涼了的茶。

心想花黍離現下這樣，不知如何應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暫時叫苗老藥委屈些罷。

等腳鐐聲到了門口，停下了，不等外人報，花黍離自己高聲急喊道：“不必多禮，讓他進來！”

花三見得花黍離胸口的血因突然提氣高聲，又多滲了幾分，眼角微微一抽搐，又立刻垂下眼來避開花黍離的視線，當做沒看到。

苗老藥拖著寒鐵做的腳鐐剛進得門來，門便在他后頭被外頭的人關緊。

苗老藥被身后這聲關門巨響嚇得往前蹦了兩步，險些被腳鐐鏈條絆倒。像是丈二的和尚摸不著自己的頭腦，看一眼花三，又看一眼徐厚，估計還在惱記徐厚下午與他的爭吵，氣哼了一聲吹了一下胡子，沖徐厚翻了個白眼，再往前走近了幾步，突然“咦”了一聲，止步在小廳之中，上下打量花黍離幾番，不肯再往前了，看向花三，猶豫喊了花三一聲：“姑娘？”

花三看苗老藥，離他們不過只有四五步的距離，一臉防備站在那處，便點一點頭，“嗯”地一聲應了苗老藥的喚，假意沒看到苗老藥與她悄悄打的“來我身后”的手勢。

苗老藥見她不動如鐘，有些焦急，眉頭狠狠皺起，牙關似是緊了一緊，灰白胡子微微顫，一只手在身側仍在與花三比劃，還以為旁人都沒有注意到他那只幅度略大的手掌，又恨又急的表情姿態頗為滑稽。

花三不必回頭，也知道腦后的花黍離視線略為灼熱，是越過了她落在苗老藥身上。便與苗老藥道：“藥叔，花主方才遭了我的斷風所傷，你過來給花主看一看。”

苗老藥狐疑看她，大概是覺得她瞎了眼，脫口道：“姑娘，那是……”

花三打斷道：“無妨的！你過來，看一看。”

大概是花三面上有了些怒意，端的是威嚴肅穆，叫苗老藥驚了一驚，抬眼偷覷了花三兩眼，拖著腳鐐慢慢往花黍離那處去。

苗老藥其實并不懼怕花黍離，只是有些不情愿。等他走到近前了，花黍離將手中茶杯放下，左手擱上小桌，問苗老藥道：“把左手脈還是右手脈？”

苗老藥又覷一眼花三，落座在徐厚妥帖拉了一把的凳子上，嘟囔道：“死人有什么區別……”

遭徐厚在他背后輕拍一掌，抬頭要沖徐厚發作，卻見徐厚主動站到了他與花黍離中間往外的位置，一手放在腰間軟劍上，渾身緊繃，氣力蓄勢待發，是一個防備護衛的姿勢，心頭一松，知此時若是有天大的事，也是由徐厚來先擋，心頭一軟，不意計較了。不去拿花黍離的手，伸手出去翻了花黍離的眼皮，左右兩只，眼白皆是有一橫三點黑，眼珠呆滯，瞳仁有白光。

見苗老藥謹慎看了一眼她，花三便問道：“如何？是無魂主么？”

苗老藥點了一點頭，答道：“是無魂主無疑。”

花三得了心里的證實，輕輕一嘆，問花黍離道：“哥哥此去左去城，可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還是方才那個問題。

花黍離微微一笑，目光內并無神采，面上表情也是僵硬著的，仿佛是一紙面具貼上了臉，在拙劣畫家筆下又無半絲情愫，只是平平拉扯了五官，造了一個公式化的笑意表情，叫人驚悸。答花三道：“沒什么有趣的事，不過是在左去城丟了三魂而已。”

人有三魂，有七魄，三魂為天魂、地魂、命魂，主人思慧。七魄為天沖、靈慧、氣、力、中樞、精、英，管人肉身，生喜、怒、哀、懼、愛、惡、欲。

前朝有書記載，人之將死，乃七魄先散，而三魂后離。

無魂主，是三魂先離，七魄不散。

不多時日，肉身無命魂必腐，肉身一腐，七魄融到舊肉身中，無法隨命魂投入輪回去造下一世的新肉身，并也不算超脫輪回之外，三魂沒了七魄相隨，只能算個孤魂，久了也要消散在天地之間。

端的是一個活不長久的活死人。

花黍離此刻，三魂先失，七魄留身，便是一個活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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