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淺在花三房里待到入夜,點了燈,還不見花三歸來。
坐在椅子上犯了困,不知不覺睡了一覺,等到被敞開的房門灌進來的夾帶著水氣的冷風驚醒的時候,只見外頭雨落如傾盆,才驚覺是下起了暴雨,然而這樣大的雨,她方才竟然沒聽到一絲聲音。
院里無月落無光照,也不知是個什么時辰了。四角的燈不知為何今夜也沒人來點上,但想到現下下了暴雨,若是點上也能叫雨打濕熄滅。
歌淺是被驚醒的,腦子還有些懵懵然,覺得往日落大雨,雨水打在房頂瓦上,打在院中地磚之上,必會發出聲響,但現在竟然沒有一丁點落雨聲傳入她耳中,懵懵懂懂去取了一盞燈籠,點亮了走到房外屋檐之下,側耳去聽院里的雨,雨打濕了半邊肩膀,但耳內竟真的一絲聲音都聽不到!
歌淺疑心院里落的雨是假的,伸出手去接,雨水將她一手打濕,那觸感卻是真真實實、實實在在的!
歌淺試著叫了幾聲,聽得見自己的喊叫,但那雨聲是一絲都沒有!
歌淺一時慌了神,提著燈籠,取了花三的傘,心下只想離開無人的這處,往有人的地方去。
剛走出院門,有人在她身后敲了一敲她的傘上頭,喚了一聲:“三主?”
歌淺舉著那把傘,不知為何有股力從地底自腳心而起,順著她脈絡一路竄上了她的喉嚨,將她雙腳定在了地上不說,還死死攥住了她的喉,叫她發不得聲。
那人大概是比她高許多的,又敲了一敲她傘面,啞聲說道:“三主,四主有請,你隨我來。”
說著,那人將她那把傘斜著往前壓了一壓,繞到了她身前,先往前走了兩步,又半轉了身,垂著的手向她招了一招,像招一只小狗。
歌淺發不了聲,說不出她并非花三的話。眼下情境詭異,她原本不想跟著走,定了她腳心的那股力卻帶著她交替著雙腿,她反抗不得,只能走動起來。
花三聽歌淺講到這處,打斷問歌淺道:“那是個男人還是女人?你可有見過他的臉?”
歌淺答道:“那是個男人,他比我高,還將我的傘壓低了遮擋了我上方的視線,從頭到尾我都沒得見他的臉。”
花三沉吟地想了一想,問歌淺的頭,道:“他身上可有什么味道?可有……死魚一般的腥臭味道?”
歌淺的頭怔了一怔,與花三懵懵道:“我那時問到的……是一個檀木的味道,濃得很。就像是……像是……”
歌淺的頭咬著下唇思索半晌,才想到了合適的詞般,驚喜道,“像是祠堂里頭點的那種檀香,又苦又香的。”想了想,又補充道:“不像是花家祠堂里的那種,也不是寨里祠堂點的那種,總之是一個相似的檀木味道。”
花三蹙了眉,從這個話里沒什么頭緒,便讓歌淺說下去。
歌淺道,那個男人穿著一身素白的衣袍,在她前頭引著她走,那衣袍明明長的是要拖地了,卻竟然沒有叫落下又帶著泥土的雨水打濕半分,仍舊在干干爽爽的干凈樣子,隨著男人大步的走動飄飄蕩蕩的。
花三看歌淺的頭講到這處,雙眉蹙起來,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與花三道:“那個男人腳上穿著一雙黑色的布鞋,兩只布鞋面上都繡著秋花,左腳鞋面上繡著一只蝴蝶,好看得很的,花樣跟三主那雙是一樣的。”
徐仙聽著,驚叫一聲,與花三道:“我前些時日給你做的鞋子就是秋花和一只蝴蝶,本來要繡兩只蝶的,那夜公子哥哥叫得太急,只繡完了一只我便也這么給你穿了。”又皺眉疑惑道:“可我未曾做過男子的鞋啊。再說男子的鞋繡花兒繡蝴蝶可像什么話?”
花三卻不太將這個放在心上,道:“是見了你給我做的那一雙,為了裝神弄鬼故意也做了一樣的一雙,也沒什么稀奇的。”又問歌淺道,“他帶你到了何處去?”
那男人帶著歌淺,一路走出了五莊。路上沒碰得半個人,想來也是雨大,連巡邏的莊仆也避雨在房中,不在莊內走動。連到莊門時候,也不見有守門的莊仆在。一路順順當當出了莊,行走在莊外山路上,直至走到五寨青石板路上時,半個人影也沒有碰到。
二人的照明全靠歌淺手上的那盞燈籠,風雨吹打著,歌淺的手又是僵著的,那燈籠被打得左搖右晃,里頭的燭火也明明滅滅,趁著這樣暴雨夜里被詭異的男人帶著走的詭異情景,饒是殺人時候沒有一絲感覺的歌淺也恐懼起來,心里不祥的預感頻生,只覺得自己是跟著那男人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那男人在她身前帶著道兒,步伐輕快,中途還輕哼起了歌,唱起了什么詞,心情愉悅得很的樣子。
花三便問歌淺道:“你可聽清他唱的是什么了?”
歌淺頭上的雙眼往側邊一飄,似是努力回想著,斷斷續續地道:“似是……似是什么歸來兮,什么東南西北的……”也說不清楚,大概確實是太過驚惶,當下并不能記住那些。
花三聽著,心頭卻一動,似是有針在她心尖上輕輕一挑,將那層迷蒙挑破了,心頭清明起來。問歌淺道:“是不是魂歸來兮,無離身遠,琴瑟鳴兮,招幡盼歸。歸來歸兮,仙福永壽,鶴鳥起舞兮,萬古長青。魂莫離兮,東無故土,北不利兮,南無舊人。離魄遠兮,天地皆苦,蝮蛇赤蟻兮,盤于西穹?”
歌淺恍然大悟一般,喜道:“是了!是了!好像就是這個唱詞的!只是那個男人唱成了一個小曲兒了!”
花三“嗯”了一聲。
這是苗老藥當日招魂用的唱詞。
她起先被閆達等人擄到相山淺坑,三魂七魄離身的時候,苗老藥用湘地的話唱過一次,將她魂魄全數召回。花黍離及花田等人三魂離身,成了無魂主時,在相山之上,苗老藥又吟過一次,卻不是用唱,是閑白一般念出,用的也不是湘地的土話,是蘇地蘇城的官話。
她覺得徐厚大概不知曉這招魂歌的來處,也沒問過徐厚。
倒是問過苗老藥,苗老藥卻也不肯說,只說:“若是徐厚當日叫你記下了,你記下來便是了,別的無須多問多知。”果然是聽到了徐厚要她牢記這招魂歌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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