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三人這處只靠著花四提拎在手上的一盞紙燈籠照明，燭光不明朗，又受花四身上陰氣影響，被壓得跳動不起來，照明的范圍有限，僅在她三人腳邊。

此時那個上身肥大歪斜的高大身影，立在燭光更遠處，叫花三僅看得一個大致的輪廓，知那身影最上頭頂著的是兩個腦袋，一個腦袋居于正中，另一個腦袋較小，偏在那人左肩。

那不知能否稱得上人的怪物立在那處，不說不動，也不知是從哪里冒出來的，竟悄無聲息，直到站到了離花三二十步遠的地方才叫鴉群察覺。

就算是陰鬼現身，也難有不被鴉群察覺到的時候，這一個不知是什么東西的東西，竟叫鴉群眼看不到。

花三倏地冷汗津津，迅速轉了身，退了兩步，把花四與喜蓮護到了身后，汗濕的背心遭花四身上的陰氣一逼，只覺得冷氣侵入骨髓，不自覺一顫，但仍舊強忍著那不適，將斷風抽出橫在身前，大喝了一聲：“什么人？！”

百鴉已從各處飛起，在半空之中繞著那人盤旋，也不出聲，自成一個防備的陣型。

花三只聽得喜蓮喊了一聲：“三主，四主叫你快走！”

還不及轉頭看她，便見那人其中一只腦袋上似是雙目一睜，霎時一紅一紫兩盞小燈光在暗夜里頭锃光亮起來。

瞳怪！

是瞳怪！

花三吃過兩次瞳怪的苦頭，不到半個時辰之前還險些叫瞳怪掐死，此時心里慌張，刀把一轉，換成雙手握刀的姿勢，刀尖對著瞳怪，以防瞳怪突然沖刺至她身前。

突然有一只燈籠從她身后往那瞳怪所在之處扔過去，花三看著燈籠里頭的燭火得脫離花四的陰氣，突然一拉長，火舌一舔，將倒地的白紙一燒，又點燃了瞳怪腳邊的干枯雜草，火勢頃刻之間便起得很旺，將那瞳怪的身跟臉全都照得大亮。

是李長安！

真的是李長安！

花三見得他打橫抱著一個姑娘，那姑娘的頭枕在他肩上，花三頓悟原來方才的兩個腦袋以及那寬得不似人樣的傾斜身形，是因為抱著一個人。

花三看著那張臉，與李容治有些相似，是個細長眼高鼻的清秀書生模樣，此時面上沒有什么神色，也不是一副腐爛的死人僵尸模樣，他那雙目……

花三借著騰起的火光看李長安那雙眼，那雙眼并非方才的一紅一紫異色光瞳，是一派秋水無波模樣的一雙黑瞳，那黑瞳之中被火光照得有些反光，里頭隱約有什么東西……

花三不自覺走近了一步，茫茫然地只想看得更仔細些，四肢全不受控制，又再往前一步。

身后傳來喜蓮的大喝，道：“三主！四主叫你莫看他眼睛！”

眼睛？！

是了！

“李容治”當日說過，五莊之內有瞳怪，若是遇上，低頭莫看他的眼，瞳怪眼能迷人心智。

花三心里一個激靈，突然清醒，迅速低了頭，心頭蹦蹦跳得很重，重得差些喘不上氣，只用眼角余光看著李長安。

看著李長安蹲下身將抱著的姑娘小心翼翼放下，極其珍視般將姑娘放妥在地，要抬頭看花三時，叫花三目光偏開。

花三聽得李長安說了一句，道：“言葚，你來。”

便就聽得身后有鬼嘯，花三知那是花四，卻不知花四的魂魄身是受了何痛苦，以至于尖嘯連連。

喜蓮大喊道：“四主求你們放過！”

話音未落，花三只覺得身后有冰冷氣自她背心一穿而過，其中似有手拽了她的心臟一把，叫她霎時一窒，喘不上氣，眼睜睜看著花四的魂魄身穿她肉身而過，掙扎著往前去，落到李長安前的那個姑娘軀體里頭。

魂魄得入了身，猛然一動，叫李長安捉住了彈起的雙手，柔柔一攏。

花三被方才花四魂魄穿身，自己的魂魄也被牽拉了一把，此時只覺得魂不附體，身上周遭各處俱是撕裂的疼痛，連斷風都握不起，手一松，將斷風跌落在地。

花三額際冷汗津津，突然只覺四肢被壓制，全然動彈不得，盡力抬眼去看天上盤旋的鴉群，領頭的老鴉似是沒有看見她這處的異常，仍舊兀自盤旋著，緊盯著下頭。

花三只覺得有氣自四面八方擠壓而來，鉗制了她的手腳，大喊了一聲，連聲都被堵在喉嚨里頭，發不得出。

這是陣。

只看得李長安安撫了甫得回肉身的花四一陣，站起來，往她這邊行來，花三盡力垂了眼，不去看他雙瞳，心里盡力喚著“續水，來”，掉在地上的斷風卻無半絲反應。

李長安何時這么厲害了？

花三想著方才那叫她牽魂回身的人，卻想不起他的名字。

等李長安走到她身前，兩指捏了她下巴，將她臉一抬。花三及時閉眼，聽得李長安嗤笑一聲，道：“三姑娘，你當日實在是不該放我一命。”

花三心里驚慌，嘴上卻冷靜道：“我既然放過你一命，你合該也放我一命才對。”

李長安又是一聲嗤笑，道：“我方才差些就要了你的命了，后頭卻放過了，那不便是了么？”

花三心念一動，雙目一瞪，直視他眼，咒罵道：“李長安，我聽說你本來已經是個僵尸了，后頭卻活了，你可知道你吃了之后活過來的長生肉，可是我給花四的？！說起來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們湘地，便是這么對待救命恩人的？！”

腐爛僵尸得生還，連面皮都完好如初，長生肉的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是真了不得啊！

李長安起先聽說長生肉，先是迷茫，緊接著恍然大悟，再聽到湘地之時，突然眼色陰鷙，一手掐了花三的頸子，一手成爪，往花三心口探去，獰笑道：“三姑娘怕是不記得了，湘地叫三姑娘屠盡了，李家二百三十七人，無一不是死在你刀下。連言葚……”李長安說到此，眼中突然一悲一痛又一喜，才又說道，“連言葚此前都是因你……”

花三只覺有尖利五指刺入她心口，劇痛來襲，叫她低喊一聲，痛得雙目淚漣漣。

李長安緩慢道：“今日，我便替他們報仇。”

說罷，又低頭附在她耳邊。

花三只覺得心口那五指猛力插的更深了一些，五指收縮，用力握住了她的心臟。

與此同時，花三耳邊有她自己的聲音，笑吟吟地說道：“若是我的心能叫你好了，挖出來給你吃了也是可以的。”

心里驀地一空，花三頭頸得一松，低下頭，看著伸在她伸前的李長安的手上，握著一塊拳頭大小的血淋淋的東西。

花三迷惑看著，一時不知道那是何物。

緊接著，便聽得李長安驚叫：“你的心如何是這個樣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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