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奴道:“二姑娘謬贊了。”
面上也沒個謙虛的意思,假模假樣的,倒像是真將花三這一句當成了夸贊他的樣子。
花三看他雙手揣在袖中,手里必是藏有防范或是攻擊她的利器,她現下體弱,方才那一快刀砍頭是用盡了全力,各處傷口都疼得厲害,若是蘇奴趁此時暴起攻擊,她必無力相抗。
所幸老鴉在她身邊,屋頂之上還有一群鴉待著命,若是蘇奴發難……
花三不動神色將空著的那只手撐在了床板上,打算真有那個萬一的話,就尋空將手一撐,將身子一翻,盡力避開攻擊,往房外沖去。
這樣想時,突然聽見房外有人放慢腳步輕微走動的聲響,聽聲不止七八人,低聲交談,夾雜著兵器輕撞的聲音,似是有人將外頭圍了個水泄不通。
花三心里一凜,該是死物的心頭突然活過來一般,重重狂跳一下。
花三冷聲問蘇奴道:“蘇大人留下來,所為究竟是何事?”
怕并不是像他方才所說的那樣,看她一兩日,免她又遭昨夜里的宵小惦記吧?
蘇奴有禮笑答道:“姑娘冰雪聰明,豈會不知我留下之意?”
花三面上裝作糊涂道:“我與蘇大人也不熟,往日并無往來,我怎知道蘇大人心里所想是個什么意思?”
蘇奴含著淺笑看她半日,笑著笑著,突然面色一冷,臉上的笑意速速褪去,眉目皆是陰鷙,問花三道:“二姑娘如今在蘇尊面前現身,是何目的?”
花三一怔,愣愣重復道:“目的?”
不過是無意撞上的,她也不知與念故水一道的是蘇木易,若是知道,她萬不會跟念故水去那茶樓。她往日里連蘇城都不太去,就是怕被舊時人見著。
蘇木易對她該是滿腔恨意,若他知曉她就是當年的二姑娘,當年背叛了他的二姑娘還活著,他必會扒她的皮抽她的筋,挖她的心再燒她的身,非得將當年的挫骨揚灰再挫骨揚灰一次不可。她又不傻,她干什么要冒著被蘇木易認出來的風險,故意叫蘇木易見著?
便覺得好笑,反問蘇奴道:“蘇大人覺得我是個什么目的?一個死里逃生的人,沒了父親和家族的庇護,要靠改名換姓淪落江湖才能茍且偷生,做什么要想不開,非要叫蘇木易見到,叫蘇木易再殺我一次么?”
蘇奴默一默,道:“尊主并未認出你。”
花三一愣,笑出聲,道:“他不認得我,不就是件好事么?往后只要我與他二人相忘于江湖,他仍是蘇地的尊主,我仍是五莊的花三,這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一件極好的事情。”對蘇地也是極好的事情。
蘇奴道:“我查過你在五莊內的行事。花黍離是個什么身份,你可知道?”
花三想了一想,道:“五莊花家插手江湖事,雖然只是這十年的事情,但我想,應該是得了蘇木易的授意。”
蘇奴點一點頭,道:“朝堂設江湖榜,也是為了便利花黍離行事,朝堂律法約束不到、懲治不到的,都由花黍離暗中約束及懲治。我不知道二姑娘是經過了什么事情,到了五莊,又緣何成了花黍離最得力的刀子。但這幾年我看二姑娘的行事,確是遵著尊主與朝堂的意思,斬殺奸佞,除去惡人,連帶朝堂管顧不到的江湖,都叫二姑娘肅清整理了。”
花三盯著蘇奴,突然一笑,道:“這些都是五莊花黍離做的事,花三不敢居功。”
蘇奴道:“花黍離在朝堂之中有暗樁,我在五莊之內也有暗樁,二姑娘哪樁是依了花黍離的意思行事,哪樁又是忤逆了花黍離的,我自然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暗樁?
花三心里想到的只有花錦郎一人。當日江離洲說,她被花錦郎囚在百丈峰時,蘇木易曾給花錦郎修書一封,為她求情。
蘇奴又道:“我此前不知五莊花三就是二姑娘,只想著這樣一個奇女子,工心布局,處處為了蘇尊考慮,倒是合得上蘇尊,夠資格做蘇尊的人。”
花三聽著,不掩飾嘲笑出聲,道:“合得上?五莊的花三是個江湖女子,殺人的人,雙手血腥洗也洗不干凈的,如何做蘇尊的人?”
蘇奴并不接她這話,道:“后來,二姑娘殺的人里頭,有了些朝堂里的良臣……”
說到此,略頓了一頓,也不知在斟酌什么。
花三也不反駁解釋,她此前一直相信花黍離對蘇木易的忠心,在發覺不對勁之前,確實也錯取過幾人的性命。
蘇奴道:“去年年中,我接過一封……”說著瞥了一眼花三肩上閑閑立著的老鴉,“一只鴉送的信。”
鴉的體型巨大,蘇地上甚少有這樣大的鴉。鴉不吉利,養鴉的人也少,他此前聽說過見過的,也就只有蘇暖及朝堂里頭不能提名字的那位。
他也不知道那鴉如何得知他在哪處,半道上展翅攔了他,立在他肩頭。鴉腳上綁著一只空心的拇指粗細的銅筒,那鴉自己用喙啄著解下,將銅筒硬塞進他頸后。
那冰涼的銅筒順著他的脊背一路滾到寬大朝服的腰帶扎著的那處,叫他心里一驚。
那鴉一躍往空中飛去時候,恰好轉角處來了人,他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巧合。
他直到夜里回到房內,四下無人的時候才將那銅筒取出來,旋開筒蓋,里頭有一封信,信上字跡龍飛鳳舞,似是有心遮掩了本來的筆跡,但他仍舊是從那一兩處筆鋒里頭看出了些熟悉的痕跡。
蘇奴道:“信里頭寫了花黍離的野心,叫我提醒蘇尊提防。還列了恩將城的貪腐事,又提及了西南御三家上報部曲數量與實際不符。”
花三看著蘇奴,笑一笑,道:“我卻沒想過是托錯了人,轉眼之間那信便到了花黍離手上,底下人為了保我,白白叫花黍離斬殺了兩個。”
由那時候起,花黍離便對她生了疑心,此后她的行事,不得不更小心謹慎。
蘇奴無愧色,道:“我從不懷疑花家對蘇尊的忠誠,我本當做是花家自己的內斗生出來的詭計,內斗自然自己解決就好,我是蘇尊的人,若是貿然插手,難免叫人覺得蘇尊是站在其中一頭的,公允一失,人心便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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