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意已決間,背后幽然起聲。
“大國,小家,阿爹是大歷的臣子,大是大非前必然有舍家保國的覺悟;小點,別怪為父狠心,虧欠你和你母親他們的,來生阿爹傾盡相還。”
我咬著唇,壓著氣,巍然不動地跪在蒲團上;然緊閉的雙眼中,早已淚劃千行。
正等著父親背心送來一刀,忽然身后急促腳步聲傳來,不過是一個睜合眼的功夫,祠堂內炸開利器入木的嗡響。
“女子誤國,王上!”
倏地,耳際響起父親掏心掏肺的勸誡。
容舒玄高聲喝斥到:“相父,她是你女兒!”
“臣沒有這等禍國殃民的女兒!老臣只知此女不除,日后必成動搖我大歷國本的禍患。王上,江山社稷為重,切莫被兒女私情所困!!”
背后,兩個男人當下的爭執不休,將我從一片混沌中拉回了清明現實。
這兩人,都曾是我奉敬如天的男人,如今一個要殺我,一個要救我;心中大股乖張騰起,憋得我想發泄,想殺人!
我自己的命,為什么要拿捏在別人手心里?
趁容舒玄搭手來護之際,我下意識披上了虛偽,投入他懷里嚎啕大哭起來。
容舒玄也是慌了神,緊摟著我安撫到:“別怕,今日有孤在,誰也別想動你分毫!”
“糊涂至極!!”
父親急喝難抑怒,從面到頸,被惱急染得通紅。
“她身在曹營心在漢,萬萬不可再留!皇上難道要真為了她,把多年苦心隱忍換來的大好江山,付之一炬?!這是養虎為患!”
“那又如何!!”
面對父親的以死相諫,容舒玄毅然不動護我初衷。
“我容家天下,要以一個女人的生死來保全,孤這天子做得委實窩囊!這不是五年前,孤也斷不會再重蹈覆轍。相父可以不認她這個女兒,但您需謹記一點,樾棠是孤的皇后,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與她為敵就是與孤為敵!”
父親痛心疾首間,五體投地的跪伏在容舒玄面前,高聲疾呼。
“王上執意維護這個禍水,那您置大歷天下于何地,置萬千黎民福祉于何地?!”
“孤也是人,有喜怒哀樂的人,不是為了你們心中夙愿而活的神!”
此時的容舒玄,脫掉他的高高在上天子威儀,把自己最真實的一面放下了神壇。
他道:“孤六歲加封太子,十七歲臨危受命,接下了這風雨飄搖中的祖宗家業;恍恍數十載,孤不敢自詡圣明超越開國太祖,但兢兢業業間卻是無愧于列祖列宗。帝王業,途遙路險,孤不愿做個坐擁天下而無人共享尊榮的孤寂人!”
“可心軟,是阻礙帝王成就無上偉業最致命的弱點!”
面對父親的斥責,容舒玄不怒反笑。
稍許,他說到:“孤陰不生,獨陽不長,再精明無雙的人,也逃不過一物降一物的法則。誰會料到相父您的女兒,注定乃孤此生克星,遇上她只有認栽。”
素手拭淚,我一把狠推開容舒玄的懷抱,人前笑得幾分猖狂。
我癡癡而道:“男人執拗起來,原來比女人還要無理取鬧。我是你的克星?錯,我是災星,人到哪兒,禍害到哪兒。”
容舒玄一把將我拽在身邊,阻礙我逃離:“那就放馬來禍害孤,慕容曜輸得起這江山美人局,孤亦玩得起!”
我冷笑在唇:“小心玩火自焚。”
他亦固執:“我偏要試試。”
說著,他將我從蒲團上拉起,以帝后威儀直面上父親的苦諫。
“相父終日為國憂心,操勞至深,也該想幾天兒孫清福了。東臨皇家行宮正是好風光時,不如相父放下手中一切事務,好好去行宮休息休息,靜養身心;無詔,不得返回上京。”
“王上,老臣——”
不等父親辨出個一二來,容舒玄冷聲打斷到他的話:“相父是想辜負孤的美意,抗旨不遵?”
父親一時語塞,未作他言間,幽怨的目光驀地落在我身上。
我趁勢道:“父親是該享受下清閑日子了,在此,我替父親謝過王上美意。”
“這又是你故意設的局?”
許久緘默,父親還是卯著膽子問上我。
我眨了眨紅腫的眼,冷漠不語間,臉上笑意驀地深了幾分。
人的腦子,總是在危險關頭最好用。
我之所以敢把性命做賭,是早在真光寺中估算清這番冒險中的勝算,算準了容舒玄會來相國府,也算準了他對我余情未了的偏幫。
容舒玄順著此問看上我,然我的反應卻是平平無奇,轉身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李家祠堂。
放眼天頂晴空萬里,碧藍如玉,我眸中漸漸泛起了濕潤。
人世無常,誰會想到有一天自己的親生父親會向自己下此陰毒;要想活得安安穩穩,長長久久,就只能自己疼惜自己。
夜深,鳳棲閣。
敷過消腫的藥,我屏退了閣中一干宮人,獨自在這偌大的宮殿中尋找著心中平衡點。
披著單薄的紗衣,光腳踩著冰涼的云紋石,走到窗欞邊的我,對著懸在枝頭上那輪眉月,看著看著便入了神。
月不圓,悲歡凝。
正在心入悵然深處間,忽然背后一個霸道的擁抱將我圈攬住;我微愣在原地,身體不由地瑟抖著,然卻忘了如何去拒絕對方的柔情。
他將下巴落在我肩頭,耳鬢廝磨好一陣,才啞啞地出聲到:“你還要固執到幾時?”
容舒玄的酸情話,如在靜湖中投下枚小石子,動靜雖不大,可心中泛起的漣漪可不小。
身處尷尬間,我亦穩住起伏的心緒,道:“若你肯放手,很多事對他人而言,就算不上固執。”
“你妄想,孤不會成全你和慕容曜的!”
半響,耳際傳來這么句回答,執著中帶著幾分病態。
或許是習慣那種針尖對麥芒的相處方式,我亦是逆反的緊。
“既然如此,白日你就不該在相國府中護著我。容舒玄,我父親雖愚忠,但他的顧慮是對的,我就是要亂你的大歷江山。”
手臂一收,懷抱間的桎梏略顯逼人:“孤從來不是怕事,更是心野貪圖之人,江山我要,美人我更要。”
我哼哼一笑,反唇相譏:“通常自負過頭的人,都輸得很慘。”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孤不信這世上有我駕馭不住的事。”
說著,他的手就覆在我的頸脖上,轉而柔情似水地對我說到。
“樾棠,晉兒太孤單,再給他生個弟妹作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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