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爺回京,四月里事務繁忙。
文有殿試,武有用兵安南平叛。
在此多事之時,前朝后宮倒也安寧,沒人敢在這個時候兒逆龍鱗、捋虎須去。
五月端陽節時,廿廿陪十公主在圓明園福海上看龍舟,所有皇親國戚也都齊集,廿廿還是遇見了綿偲去。
女眷皆在樓上看龍舟,一眾皇子皇孫等男子皆在樓下。綿偲于眾人之中獨獨仰頭朝廿廿所立之處看過來。
廿廿看見了,十公主自也看見了。
若再由著綿偲如此去,廿廿真怕其余女眷若稍留神的,便也看見了。
廿廿便扯了扯十公主的袍袖,輕聲道,“奴才請一會子時辰……”
十公主便笑了,“我都瞧見了,你快去吧。要不再耽擱一會子的話,我擔心那小子的脖子都要擰折了。”
十公主本就一力撮合廿廿與綿偲,自然是樂見其成。
廿廿遠遠沖綿偲遞了個眼色,這便下樓,向人少的花叢里去。
綿偲會意,這便也悄然跟來。
廿廿小心,待得綿偲走進花叢,還向他背后左右看過沒人,方敢說話。
“小九阿哥方才在樓下望過來,可有事要吩咐奴才?我現在不僅是十公主跟前的侍讀,還是已經記名留宮學規矩的女子,故此要守的規矩倒比從前還要多了些兒去。”
“況今日是端陽,王公大臣都被請進園子里來看龍船。方才樓下人那么多,皇子皇孫、近支宗室,個個兒都看那海子上的龍船去……偏小九阿哥不看龍船,還回頭反向而望,這便從樓上看過去,倒比那海子上的龍船還醒目去了”
綿偲便是輕笑,他自聽出來廿廿語氣里小小的埋怨。
“……廿廿,你自不必再害羞。最遲不過今年冬天,等我十姑姑厘降吉禮完了,我皇瑪父便會為咱們指配。”
“你說什么?”廿廿嚇了一跳,一雙妙目圓睜了,瞪住綿偲。
綿偲倒被嚇了一跳,忍不住倒退兩步,尷尬地笑,“你……這是怎了?定是我瞧錯了吧,你怎么會不高興似的?”
廿廿皺眉,趕緊背過身去,“這事總歸是皇上來定的,又豈容咱們自己安排了?小九阿哥今兒這是怎了……”
綿偲便笑,“此事自是我皇瑪法圣裁,不過卻也并非沒辦法從中求情去的……我便告訴你吧,我早已經跟我十五叔求了,只要我十五叔代我向皇瑪法求情,這事沒的不成的。”
綿偲知道自己在皇上面前的斤兩,可是他求的是廿廿,也算不得什么高不可攀的女孩兒去——若是父祖身份貴重的,皇瑪法可能會留著指給更看重的人去。可是廿廿雖說是出自名門,可是房頭卻是不高。
故此綿偲自信,這事兒沒有理由不成的。
廿廿卻一聽就更急了,“小九阿哥你說誰?十……五阿哥?”
綿偲含笑點頭,“對,就是我十五叔。如今在我皇瑪法面前說話最有分量的,自然是我十五叔啊!我求了他去,他也應下了,這事便沒有不成的!”
廿廿兩耳朵邊如被雷劈過一般,一陣一陣的耳鳴。
“他……應下了?”
綿偲想想,隨即點頭。
他十五叔也沒明確說“不行”不是?那就是十五叔默許了。
廿廿忽然覺著一有點兒肚子疼,這便忍不住抱著肚子就蹲下了。
“你怎了?”綿偲忙也跟著蹲下,小心地問。
廿廿搖頭。
她也說不清自己這是怎么了,總之……有一點欲哭無淚。
綿偲怎放得下心,這便伸手捉住了廿廿的手臂去,“你真是急死我了。你快些告訴我,你可是哪里不舒坦?還是,我的話叫你心里不得勁兒了?”
廿廿使勁搖搖頭,只得說,“我肚子疼。只是,肚子疼。”
綿偲哪里顧上許多,轉身過去,“來,上來!我背你找太醫去!”
廿廿哪兒敢,連忙往后退,“不用!”
女孩兒的心思總比男孩子多了九曲十八彎,綿偲一時哪里想得過來,只是跟著著急,這便伸手過去,“那我給你揉揉!”
花叢外,悄然跟隨而來的雅馨早已氣青了臉去。
綿偲阿哥說,為了那六房的丫頭,已是求了十五阿哥代為在皇上跟前求情了……
綿偲阿哥又那樣關心那六房的丫頭,言語之間竟然那般親昵!
“雅馨……你怎,哭了?”巧格盯著雅馨的眼睛。
雅馨舉袖用力擦了一把臉。
“我才沒哭!我怎么會,因為她而哭?”
雅馨攥緊拳頭,疾步走去。
“我要毀了她……毀了這自不量力的蹄子去!”
“怎么毀?”巧格趕緊跟上來,小心地左右看著,低聲問。
雅馨停住腳步,霍地回頭,“我要讓她也從中選的女子排單里被勾掉名兒去!”
巧格張大了嘴。
“她已經是被選中了的秀女,只待皇上指配。這樣的女子,已是經過了初看、復看、留宮學規矩,這便名義上已經是皇家的人了!”
“便是這個時候被勾了名兒,撂了牌子去,回到家去也不敢嫁人了!甚或就算她自家還有熊心豹子膽,還想自行婚配,可是也沒有人家敢娶這樣的人了啊”
雅馨冷冷地笑,“你說得沒錯,我就是要這樣。我就是要讓她一輩子都嫁不出去,我就是要毀了她的終身去!”
巧格也嚇壞了,半天說不出話來,良久才問,“……可是,雅馨你想怎么辦呢?”
“這是宮里,但凡有半點行差踏錯,咱們可能會將咱們自己也給斷送了。雅馨你可千萬要小心。”
這幾年本都是鈕祜祿氏弘毅公家的多事之秋。誠嬪莫名其妙的死,順妃莫名其妙的降位和死去,都給鈕祜祿家蒙上了重重的陰影去。
雅馨深深吸氣,“你說得對。我不但要毀了她,可是我也要小心地保全咱們自己,不叫外人猜到是咱們去……”
“我得想個萬全的法子去,先將咱們自己摘得干干凈凈。”
廿廿不知道雅馨和巧格在花叢外頭的咬牙切齒,她自己的肚子正經疼了好一會子才過了勁兒去。
她不準綿偲送她,她說她要去凈房。
她像是賭了一口氣,自己抱著肚子從花叢出來,有些昏頭漲腦地往回跌跌撞撞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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