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舞會廳是臨時搭建出來的,卻也是應有盡有地在天花板上裝了數十盞球形旋轉吊燈,發出五光十色的光映照在每個人油光滿面、笑容滿面的臉上。舞臺上,樂隊演奏的歡樂曲帶動起人們酒后熱情,男人女人兩兩歡快地游進舞池,隨著輕快的音樂跳著輕快的舞步,隨著逐漸高漲的樂曲將場子推向笙歌鼎沸的高潮。
一曲罷了,今晚的特邀嘉賓梁燕玲和姚安怡在眾人歡呼中手牽著手走上舞臺,走到正中心銀色麥克風的位置,黃鸝般優美抒情的歌聲如約而至……
景依婷坐在一個角落位上,默默端著酒杯欣賞舞池中那些旖旎曖昧的男男女女,熏人的酒味和香水味,濃濃充溢在四周,她竟第一次對這些味道產生了惡心感。這樣的場景,曾是她心里高貴的象征,也只有高貴的人才能享受這樣的歡樂,但現在,竟不由自主地聯想到那日的柳棲蝶,那與大家閨秀格格不入的模樣,卻又比她見過的任何一位大家閨秀都更像大家閨秀。
氣質沉穩,眉清目秀,知書達理,喜怒不形于色,待人接物禮貌周全,社交場合大方有度,大家閨秀的優點她都有。反之,大家閨秀因出身貴族的盛氣凌人,冷漠倨傲,養尊處優,她都沒有。這樣一個女子呆在柳秦倫身邊,還真是一個巨大的隱憂。
“想什么呢?”侯云帆拍拍她的肩,打斷她的沉思。
景依婷抬頭看他:“這么快回來了?”
“那是,還是咱們童大哥心細,知道這舞會鐵定會被一些商家沒完沒了地糾纏,所以一早就備好了車子,宴會一結束,我馬上就送三位父親回家了。”侯云帆和景依婷同時回頭看了一眼正被手下攔在他們休息區外的商家們,“所謂的舞會,原本也是宴會的后續,專門提供給他們相互走訪拜會用的,只是這陣勢,只怕十個童振鵬和景懷生也難以招架。”
景依婷回頭笑道:“這年頭,日本人搞得大家生意都難做,今晚看似云集了喬都城里不少商家,卻都是占著十周年與民同樂的光,真正歸屬商會的商家僅一半。這名義上,加入商會會被奪了做主的權,但生意人看重的是長久經營,若能依附商會,外加喬商銀行作保,就算無權,也能高枕無憂,甚至可在喬都八城呼風喚雨。這樣的金山,那剩下的一半怎么會不想靠呢?”
侯云帆笑了一笑,環顧四周:“靜雪呢?”
景依婷朝他揚了揚下巴:“那邊。”
侯云帆順著景依婷的目光向舞池左側的休息區看去,童靜雪正坐在一眾商家中間,客氣有禮地左右應酬。不以為然道:“至于嗎?”
“至于。那些商家你我都可以不理,但莫宸晞的宗旨是童叟無欺一視同仁,靜雪就必須代他發揚光大。”
侯云帆眉頭立刻皺起:“她代莫宸晞?”
景依婷雙眼圓鼓,斜睨侯云帆:“你怎么也跟外面那些人一樣啊,靜雪只是性格內向了點,她從小就沒了媽媽,在一大堆男人中間長大,這不很正常嗎。靜雪可是市長千金,這點能力根本不在話下。”
景依婷一旦較起真兒來那是真較真,侯云帆懶得與她爭辯,直接舉手投降:“我錯了錯了,莫宸晞哪兒去了?”
景依婷又白了他一眼,怪聲怪氣地說:“那就要問你的柳小姐了。”
侯云帆迅速起身四望:“柳……棲蝶?她來了嗎?”
景依婷點頭。
“那天我要給楊婉君一份邀請函,不是被你和柳如嫣攔下了嗎?她還能來?”所以在這里聽到柳棲蝶的名字,侯云帆有些莫名其妙。
“誰知道呢?反正就是來了,人在二樓偏廳呢。”
侯云帆微一沉吟,問:“你是說,莫宸晞這會兒正在偏廳和柳棲蝶見面?”
景依婷再次點頭:“快一個小時了,她跟了靜雪一天,非要見到莫宸晞不可。其實她有事找你就好了,莫宸晞能解決的事你不能解決嗎?”
莫宸晞這會兒正在和柳棲蝶見面?
侯云帆忍不住回味了一下這句話,不禁陷入了沉思。
兩個小時前——
宴會廳。
觥籌交錯的席間,美國領事威爾斯突然來訪,童靜峰將他引到二樓貴賓室接見。
因外祖母的關系,他從小被勒令學洋文,正準備用洋文問好,威爾斯已率先開了口:“童老板你真是太不夠意思了,我去了喬商銀行兩次都沒有見到你,今晚這么重要的場合也不請我來共襄盛舉?”
童靜峰對他流利的中文深感驚訝的同時,禮貌地伸出手去與他一握:“銀行的事我早已交給莫董事打理,近日我和莫董事一直忙著商會的事,而且今晚是自己人的聚會,并沒有邀請外賓,還請先生見諒!”
“我知道,所以我特意等到今天才過來找二位。”
“不知威爾斯先生特意從上海過來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嗎?”
威爾斯不答反問:“不知晚宴何時結束?”
“快了。”
“那就等晚宴結束后我們再細談。”
童靜峰套不出話來,只得和他左右寒暄。
等他抽身回到宴會廳,莫宸晞貼身助手康子慌張地小跑到他跟前,與他耳語幾句后,童靜峰本就嚴肅的臉上瞬即一僵,大步朝門廳走去。
柳如嫣看童靜峰的表情知道定是出事了,再也坐不住地起身尾隨而去。
東方會館大廳,一行身著黑色合服、腰間佩刀的日本人跟著一個身著白色合服的禿頭浩浩蕩蕩踏進大廳。早前酒會結束后,這里便被清理得干干凈凈,幸好這會兒賓客都在用餐,前廳空無一人。
柳如嫣躲在前廳至宴會廳的轉角處,看著童靜峰走到大廳中心,在距離來人十多米處駐足,雙手插進褲袋,高大挺拔的身姿往人前一站:“酒井先生如此陣仗,所謂何事?”
酒井藤野滿口的日本腔微笑說:“今晚的喬都城,數此地最熱鬧,我便不請自來了。”
童靜峰冰冷的面容上不露痕跡地、似統領千軍萬馬的王者、帶著穩坐泰山的氣勢仇視著這個國人的敵人:“不請自來砸場嗎?”
酒井藤野面對童靜峰開門見山的提問,右手按著腰間的軍刀,神情跋扈而囂張。
童靜峰面不改色,保持著一個人對戰一群人、主人家對戰敵人的居高臨下、渾然天成的霸氣!
兩人僵硬地對峙而立!
酒井藤野面色冷硬,兩邊唇角同時往下沉,濃眉上挑,怒目相瞪:“看來童老板是沒把我大日本帝國放在眼里。”
童靜峰不屑地冷嗤:“這里是我大中國領土,我何需將你小日本放在眼里?”
自從酒井藤野踏入喬都城,康子便第一時間向他和莫宸晞匯報城里進了日本人,如今中日相持,他便坐觀以變,今晚亦是首次與酒井藤野公開見面,且不管他此行目的如何,日本人的來意,總歸不善。
酒井藤野知道此人不好惹,加上貿貿然闖進喬都城,若再得罪了不好得罪的人,只怕是難以活著出城。下沉的唇角回到原點,露出一抹偽善的笑:“我帶著大日本帝國最大的誠意而來,童老板就是如此待客的?”
童靜峰唇角微勾,反唇相譏:“如果你背后這支佩刀隊就是貴國的誠意?那我實在難以消受!”
氣氛怪異的沉默。
童靜蜂沒想到酒井藤野會這樣明目張膽地上門踢館,不得不考慮到今晚賓客之多,實在不適兵刃相見,日本人暫時舍棄轟炸攻擊轉而登門談判,必定是為了議事而來,于是岔開話題說:“要想獲得尊重就得先學會尊重,若酒井先生真誠前來道賀,我自當歡迎,倘若還有其他目的,就別怪我不客氣!”
見童靜峰態度緩和,酒井藤野也知眉識眼:“童老板言重了。可否換個地方說話?”
童靜峰毫不客氣:“東方會館本屬私人場所,今晚對外開放,哪里都一樣,酒井先生有話短說!”
酒井藤野的唇角再次往下沉,額上青筋凸現,因為童靜峰如此盛氣凌人而被憋氣到臉色漲紅,也因為不敢在此地動殺機而忍氣吞聲到呼吸急促。
氣氛緊張而肅穆。
童靜峰知道酒井藤野和威爾斯于月前一前一后抵達喬都,他依然秉持“你不動我不動”的態度靜觀其變,他原來只聽過威爾斯處事雷厲風行,不怕得罪人的公平公正的威名,今日一見,不想竟與他年歲相近,英氣逼人。可是,對于明明會中文,外出也仍帶著隨行翻譯的威爾斯來說,今日只身前來,還用中文和他套近乎,可是比日本人在中國人面前切腹更加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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