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蝶感動得無與倫比,想來童靜峰經過了柳如嫣的事,更加明白了珍惜能夠在轟炸里存活下來的親人,有生存才有抗戰勝利的那天。
下一刻,她這個想法就得到了站在門口和她一樣觀看危局,沒有插口相勸的童靜雪的印證:“哥哥已經失去了大嫂和孩子,再也不能失去身邊的我們了。”也感動得所見這兩人釋然相擁,熱情鼓掌盡禮,“別站著了,進屋坐吧,家里已經好久都沒這么多人了。”
莫宸晞粗粗掃了一眼大廳,脫口問:“爸爸不在?”
童靜峰眼眉一挑:“你現在還會叫他一聲‘爸爸’?”
莫宸晞看了一眼眸光和他對視一剎即閃過的童靜雪,道:“現在的我還是莫宸晞,靜雪的丈夫,當然要叫爸爸。”
童靜雪卻臉紅心亂,亂得幾乎不敢抬眼看他,眼觀各人,對大伙兒解釋說:“下午的轟炸,政府統計出來數十人傷亡,數十間房屋被毀,爸爸現在正忙著處理,打電話回來說不回來吃晚飯了。”
棲蝶也是女兒家,知道愛情事,有放下的心,那道放下的口子也需要時間去慢慢愈合。童靜雪心里的口子她完全理解,見到照顧兩個多月的男人終于又活生生地站在面前,她當然高興,十分高興,越高興就越不忍抬頭看他,害怕一個不小心,好不容易拔出來的決意又粉碎至再度淪陷。
還是莫宸晞主動走到她面前,道:“我們去你臥房聊聊吧。”聲音近在她耳邊,童靜雪微滯片刻,棲蝶明白,太明白,她是沒有勇氣承受他親口對她說離婚,就這樣默默分開最好。
然而莫宸晞卻有話對她說,她只好點頭,轉身,往樓上走。
棲蝶和童靜峰只好等在客廳里,從下午五點多的時間等到黃昏,管家來報童靜峰:“大少爺,可以開飯了。”
童靜峰看了她一眼,伸手示意餐廳方向。
棲蝶左等右等二人不下樓,只好跟著童靜峰往餐廳走。兩人剛坐下端好飯碗,那邊二人就下樓來,莫宸晞走過來,禮貌告辭:“我先回一心花邸了。”
沒有人出聲留他吃飯,棲蝶不是主人家,沒資格留他。兩人應該說得很清楚了,童靜雪親自送他出了門,童靜峰也不適合在他和靜雪這種關系下留他。
莫宸晞發動車子,車聲揚長而去。童靜雪像個沒事兒人似的,坐在棲蝶對面,和她一樣的動作靜靜吃飯。
棲蝶轉頭看童靜峰,童靜峰正好也轉頭看她,棲蝶搖了搖頭,挖人傷口的事做不得,兩人都不追問地埋頭吃飯。
今晚,是近幾個月來,她終于可以踏踏實實睡一回好覺的機會了,終于可以放下一切包袱好好休息一下,但棲蝶總覺著,和莫宸晞交流過后,童靜雪應該會需要她。
吃完了飯,棲蝶沒有急著回房,而是坐在沙發上,打開一份報紙做掩,眼睛暗暗顧著童靜雪的臉色變化。
童靜雪吩咐丫頭沖好一壺咖啡,她一連喝了多杯。棲蝶雖然嘴上不問,但并不放心童靜雪心里毫無哀波澹澹,還好,她喝的咖啡,不是把愁焦得更愁的酒。又叫丫頭沖好一壺,端起咖啡壺和兩個咖啡杯,對她說:“棲蝶小姐,今天晚上,能不能和我一起睡?”
“好。”棲蝶想都沒想就一口答應下來。
兩個女人各自洗好了澡,棲蝶換上童靜雪的睡衣,冬來夜風夾著雪點呼嘯,棲蝶猛哈了幾口熱氣,急忙鉆進被窩,全身含雙手都縮進了被窩,和童靜雪互相依偎著取暖,才感覺到了熱火。
童靜雪伸手關上臺燈,兩個女人只露出一個腦袋,黑漆漆的夜里,互相都看不見對方的臉,只有對方的鼻息撲在臉上的感覺。
“現在感覺好點了嗎?”童靜雪問。
“嗯,好多了。”棲蝶答。
“這鋪的毛毯是阿晞送給我的第一份生日禮物,他知道喬都一進冬天,我就會冷得恨不得把棉絮裹在身上,特意托人人工制作了這張毛毯,上面都是純手工制作的絨毛,又軟又暖和。阿晞說,這些毛都是從各地收集來的,必須減少殺生,所以后面幾年再沒送過我毛的衣物,穿的棉襖大衣都是棉絮充在里面做的。”
棲蝶正愁得趕緊趁童靜雪還沒睡著前問一問她和莫宸晞交流的情況,這下她便能直入主題了:“其實在你心里,還是很舍不得的?”
童靜雪倒是回答得很快:“舍不得又怎樣?我不會像景依婷一樣傻傻地斷送了自己的一生,我懂得認命的,阿晞他寧愿加入共黨也不愿意留在童家,足以說明他心意很堅決,這種堅決并不是我再努力,再多等幾年就可以改變的,它是永遠無法改變的。”
她吸了一口氣,無聲地呼出,棲蝶聽得出她在隱忍:“我是童振鵬的女兒,和父親、大哥一樣,還有著比兒女私情更重要責任,現在也是家里唯一的女人了,我不能偏激。”
“那么,你們現在……”
“幾個小時前,我決定跟阿晞正式離婚。”
棲蝶跟著童靜雪的話回溯,幾個小時前,莫宸晞在這間童靜雪的私人天地里,給了她足夠的隱私尊重和哭訴空間,一字一頓,盡量照顧她情緒地對她說:“首先我必須要向你道一聲感謝,感謝你在我昏迷的這兩個多月以來,對我無微不至的照顧,我讓你擔心了,對不起,我現在醒了,兩位院長都說身體沒什么大礙,多調養幾天,就可以和以前一樣了。”
“其次,我必須要再向你道歉。對不起,靜雪,這幾年我負了你的一片真情,我知道盡管我想盡辦法不傷害你,卻已然傷害了你,我不敢請求你的原諒,唯一能減輕你心痛的方式,就是我離開喬都,永遠不再出現在你面前,這樣你的痛就會隨著時間的變遷,慢慢淡忘掉,包括我這個人,都會慢慢淡忘,到最后完全遺忘掉。”
童靜雪聽得撕心裂肺,霍然打斷他:“我們離婚吧,確實,這樣的婚姻勉強過下去,對你對我都是折磨,在我得知你是為了柳棲蝶,替柳秦倫擋槍昏迷的那一刻,我真的很難過,為了你只愛柳棲蝶的心難過,也為了你恐昏迷不醒的結果難過。”
“我無數次地問我自己,就算我霸占著你妻子的位置不動,讓你不能解脫地去到柳棲蝶身邊又如何?我會真的高興嗎?我明白過來一個同樣的道理,你一天在我丈夫的位置上,我便一天也得不到真正的幸福。”
“本來大轟炸的日子已經夠難過了,又何必再自己給自己制造難過呢?虐待自己一直深陷在旋渦里轉不停,也只是在虛度自己的人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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