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蝶抬頭,又見柳秦倫專注地向夏怡點頭遞去一個眼神,夏怡才道:“今天是1941年的最后一天,一轉眼又是一年過去,明天就是新年了,各位若是不介意,我誠意相邀各位到夏公館做客,讓大家身在上海也能感受到濃濃的新年團聚氣息。雖然今年的局勢很緊張,不過夏公館目前是安全的,各位可以放心度過一個新大。”
棲蝶對于夏公館的新大,是有陰影的,去年那個時候,她被夏翊“邀請”到旁邊另一處別墅的陽臺上,親眼目睹了他們那一眾試圖用各種方式來刺激柳秦倫和夏怡的復合,今年,夏怡成功贏得柳秦倫的默許,是反過來刺激身在夏公館的她嗎?
柳秦倫要徹底和她劃清愛情界限,正是在用夏怡的口,來告訴她他選擇退出,要把她推給莫宸晞。
棲蝶有時候真討厭自己想太多,想太透,反倒弄得自己心里撕拉難受,她眸光一轉,道:“我去趟洗手間,失陪一下。”
幾乎在她起身的同時,姚安怡也跟著起身道:“我也去。”
棲蝶大步走出1號包房,直往右邊盡頭處走。
幾乎在她們出門的同時,莫宸晞又倒滿一杯酒喝下,看向柳秦倫往右手邊偏偏頭。
柳秦倫看懂了他的意思,在他轉身往門外走的同時,身邊便響起了他跟來的皮鞋踩在木地板上的“蹬蹬”聲。
棲蝶進了門,擰開洗漱臺上的水龍頭,用深冬刺骨的冷水澆臉。
姚安怡看了看外面沒人,關門靜候在邊上。
棲蝶心痛到極致,捧起冷水往嘴里灌,灌得太急,劇烈地一頓咳嗽,咳得上氣不接下氣,猛喘息,也在這時,眼淚汪汪而下,混合著臉上的冷水,如線地滴落在姚安怡為她擦拭的手絹上,干燥的絲質手絹一點一點被眼淚浸透。
莫宸晞領著柳秦倫走上了二樓樓梯,在安靜無人的二樓廊間,他停住腳,轉身的一瞬,握緊的右手一拳朝柳秦倫揮去。柳秦倫反應及時,出雙手擋他這一拳的多方揮來。莫宸晞雙手用力一推,這回柳秦倫沒有反抗,受了他這把力道,整個人踉踉蹌蹌退到墻角。
莫宸晞急得紅了眼眶,惱恨地指著他大斥:“你要她死心就一定要這么直接嗎?棲蝶從小到大都很堅強,我從來沒見過她在感情上這么脆弱過,以前愛情在她的人生里是居于親情和生命之后,甚至是可有可無,重遇我,在我這里受到的打擊,好不容易被你治愈了,你是想又把她打回到從前那個理智至冷漠的女孩兒嗎?”
“你可有用心去體會過她在成為柳棲蝶之前所受的那些苦嗎?如果你有,為什么就不懂一個女孩兒經歷了幾生幾死的生命波折,在這樣的環境下成長起來,最向往的就是安定!”
“她不怕和你一起受苦,她怕的是好不容易安定的心再次陷入波動,可你現在這么做,就是直接告訴她‘我不愛你了’,那么你柳秦倫曾經付出的感情和心血全都成了假象,你對她有興趣的時候就追她,一旦這段感情沒有終點,你就放手得如此灑脫,你是要她徹底對愛情心灰意冷嗎?”
“你我都知道,這個時候她肯定是在洗手間里面哭。我們上次討論棲蝶恐會終生不嫁,你很好,直接給了她一個‘終生不嫁’最好的理由,直接告訴她,再偉大再甜蜜的愛情,經過時間的歷練,最后都是靠不住的。”
莫宸晞走近他,逼視他:“我告訴你,如果她真的在你和夏怡舊情復燃的基礎上對你心死了,她的心就真的死了,我未必能拯救!”
柳秦倫心下痛不可當,那種熟悉的絞痛陣得全身發緊,隨著涔涔冷汗漫延而下,身體也漸漸頹力而下。
他蹲坐在地板上,低低道:“江永泰的信你也看了吧,正如你所說,一個人能經得起幾次生死波折?現在日方暫時性地停止轟炸,可我們誰又知道后面還會不會再來?什么時候再來?像今年這樣的密集轟炸,我們不能再經歷第二次,如果我和棲蝶勉強在一起,你忍心看到她再如江永泰信上所說的那樣痛苦嗎?”
莫宸晞:“……”
“為了我,為了王廷,她也是幾歷生死,累得不成人形,我實在承受不起!王廷的未來,不知道有多少波折等著我們,我愛她,為了她好,我只能選擇放手,義妹柳棲蝶,再大的責任,嫁出去了就只剩義務了,可太太柳棲蝶不同,嫁給我,她還會面對源源不斷的痛苦。”
“有時候,長痛真的不如短痛,棲蝶是個性情中人,你也是,我相信,你們一定會很好,你也一定會代我好好照顧她,不會她的后半生再辛苦勞累,不會讓她的后半生,再流一滴眼淚。”
莫宸晞卻悲怒交加,有些氣急敗壞:“可問題是她現在愛的是你呀?你能把你自己從她心里涂抹掉?還是她因為你們分手而堅強樂觀地面對?她要是能,現在就不會偷偷躲在洗手間里哭了。”
柳秦倫起身,穩穩了有些眩暈的腦袋,定定地看著他道:“你會有辦法的。我也會慢慢讓棲蝶看到我和夏怡的變化,她心里曾經覺得夏怡作為初戀,在我心里一定有著無法遺忘的地位,我會慢慢讓她發現,夏怡于我,就好比你于他,能夠在一切的分分離離過后,和最初動心的那個人攜手一生的愛,方才是真愛。”
“夏怡為了我,已經改變得不像她自己了,就沖這份心意,我是不是也該試試給她一次機會呢?這個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婚姻都能是自己所要追求的完滿,也許從王廷被景依婷毀滅的那天起,就注定了我和棲蝶的結局,是我自己執著,努力和日機對抗,妄想和棲蝶還有未來……才拖到了今天。”
姚安怡輕輕抱著棲蝶,將她的頭攬在肩頭:“心里的痛全部哭出來之后,柳棲蝶又是喬都八城最堅強的女子了。”
“我完全明白你有多痛,其實在他和決定分手的當初,就為你們之間畫上了圓點。柳秦倫是多有智慧的男人哪,他對你的愛,我們大家都看在眼里,他決定分手,就不是一個會輕易改變的人,你愛他,了解他,尊重他,卻做不到看著和另一個女孩要好的時候,完全無動于衷。”
“我當然相信,如果沒有轟炸,你們一定是一對最恩愛的夫妻,一定會把柳氏夫婦的傳奇,延續后世,到你們白發同看夕陽西下的那天,仍然有很多后人在津津樂道你們的愛情故事。”
“可現實永遠無法滿足夢想,這就是一個正常的適應和平復過程,你們不做情侶,也還是義兄妹,這是永遠無法改變的事實,所以不管他未來的妻子是誰,你都要適應,習慣,甚至是面帶微笑喚他一聲‘二哥’,和他妻子一聲‘二嫂’。”
棲蝶直起身子,深呼吸,哭笑道:“我知道,在我答應他分手的那時,我也做好了和他回歸義兄妹關系的準備,只是,只是,我需要一個適應的過程,夏怡是他的初戀,初戀正是人心里最難忘的一段感情,不過中間經歷了多少,最后結婚的人是誰,都無法改變初戀在愛情里情竇初開的那個人的影響力。”
棲蝶哭嘆:“一切都是注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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