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夢實在是太真實了。
若不是她能夠看到自己正躺在小榻上,一動也不動,十八娘幾乎以為自己又回到了大晉,回到了王氏的祖宅里。
這屋子里滿是肉湯的香味,掩蓋住了先前的松油香。
寶珍公主全身披麻戴孝的,像是一只披著雪緞的人偶。
是了,大晉亡了,皇室被清理,寶珍正在孝中,十八娘想要喚王三郎,痛罵他打翻了她的湯,痛罵他將寶珍帶了回來,給王氏招禍。
卻見寶珍紅著眼睛,嗚嗚的哭了起來,“你欺負我,你說了要一輩子保護我的,你現在連謝靈的一口破湯,都舍不得給我喝。這種湯,連最低賤的下民都不愿意喝,也就是謝靈當個寶。”
十八娘突然有些想笑,她上輩子的夫君帶了一個女子回來,她不是應該嫉妒憤恨然后弄死那個賤人么?可是她最氣憤的卻是因為他打翻了她的湯。
寶珍的話也沒有錯,這種湯,在整個世家貴女之中,只有她天天煮來飲。
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是在一個山洞里,黑漆漆的,不遠處有一汪泉水,汩汩出聲。她坐在火堆旁,灰頭土臉的。國師坐在那兒像是躺在最舒服的床榻上,有一搭沒一搭的用一根香木攪拌著一個破破爛爛的陶罐,也不知道他從哪里摸出來的。
那時候國師還不是國師,只是一個有些神神叨叨的年輕小郎。
那時候謝靈還不是王家婦,只是一個經常換了男裝逃出家門的無知孩童。
“這是什么湯,味道還怪好聞的。”謝靈的肚子實在是太餓了,顧不得貴女的矜持,咽了咽口水,出聲問道。
國師鄙視的看了她一眼,“何不食肉糜,何不食肉糜?你們這種王謝世家子,竟然連最尋常的肉骨頭湯都沒有喝過?就在那屠案上,幾文錢就能買得老大一根了,嘿嘿,然后再順手拔個大白蘿卜,就能燉出天下最好喝的湯。”
謝靈一聽,差點兒吐出來,“肉骨頭?便是拿來喂狗,我家的狗都不想吃。”
國師一聽,將手中的木棍一松,伸出雙手來,死命的捏謝靈的臉,“臭小子,你罵誰是狗呢!若真餓了,別說肉骨頭,就是樹皮,你也照吃不誤。”
謝靈被他捏得臉都變形了,她那會兒正在換牙,最怕張嘴了,如今再一被捏,說話都漏風了,含混不清,“還有那大蘿卜,你竟然偷東西!”
誰能想到,今后權傾朝野的國師,這會兒竟是個偷蘿卜的小毛賊!
謝靈就算是再硬氣,也頂不住肚子實在是餓,在憤憤然中紅了臉,接過了國師遞過來的湯,“這可不是我問你要來喝的,這是你剛才捏了我的臉,給我道歉用的。”
國師白了她一眼,他不懂什么貴族的臉面,只覺得萬分的可笑。明明都快要餓死了,卻還要裝模作樣的找借口,便是選木棍子當筷子,也非得選什么長得有風骨的……一根破棍子有個屁的風骨!
十八娘的思緒飄得有些遠,那一次她扭了腳掉進了山洞里,被國師撿了回去,住了三天整個人都像個小乞丐了,天知道她長那么大,出來都沒有三天不沐浴熏香!
她是謝氏長房嫡幺女,上頭有八個哥哥,簡直是含在嘴里頭怕化了!
國師將她背了回去,差點兒沒被她的哥哥們打斷腿!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國師便開始平步青云,再也不喝大骨頭蘿卜湯了。
十八娘想著,就聽到那王三郎輕聲細語地說道:“你也說了,只有謝靈喜歡喝那種湯,你可是公主,自然應該喝更好的湯。”
他說著,朝著一旁的侍女使了一個眼色,那侍女臉色一白,哆嗦著將被撞碎了的瓦罐子收拾了起來,掉在上頭的竹簡被湯糊地臟兮兮的。
十八娘有些可惜的看著,那竹簡正是左氏春秋,是國師親刻的,天下僅此一卷,價值連城呢,這些浪費東西敗家子兒。
寶珍一聽,笑得小臉兒紅紅的,“那我要喝烏**珍湯,聽說有孕的人,喝這個最好了。”
十八娘聽著,簡直惡心得想吐,幸虧她那時候已經死了變成了沈十八娘,不然還不得被這兩個賤人惡心死,寶珍竟然已經有身孕了,她前世也是瞎了眼,她在王家替他守衛門庭,他卻在外頭風流快活,簡直不能忍!
轉念一想,若是她沒有死才好看呢,保證她提劍斬殺了寶珍,也無人敢怪罪她,他們也就是看她死了,才這樣囂張。
是啊!王三郎一定是知道她已經死了,才把寶珍帶回來了。
十八娘看著滿地湯的殘渣,他不讓寶珍喝,一定是因為這湯里頭被他投了毒了吧?那個撿起湯罐子的丫鬟,也是幫兇。
正在這個時候,突然有人尖叫起來,“不好了,不好了,夫人沒氣了!”
十八娘一下子就聽出來了,這是她身邊的大丫鬟楊梅的聲音,楊梅尖叫著,趴在十八娘的身上嚎啕大哭起來。
突然之間,她猛地站了起來,扯下十八娘掛在墻上的劍,指著寶珍:“賤人,是不是你害了我家小娘?我這就要回謝家,尋我家公子來劈了你王家的大門!還有國師,國師若是來了,絕對會讓你們好看!”
王三郎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貓一般,一跳三尺高,“國師國師!國師再好,你家小娘還不是死了也得姓王!葬進我王氏的祖墳里!”
楊梅卻是懶得聽她廢話,直接一劍劈向寶珍,王三郎將寶珍往身后一拽,一腳便把楊梅踹飛了出去撞在了一根紅色的大柱子上,她當即便吐出了一口血。
十八娘看的,怒氣沖天,恨不得將那王三郎砍了,楊梅同西屏一樣,是自幼便陪著她的武婢,她功夫不錯,就是為人沖動直率,不會轉彎兒。
十八娘憤憤地想著,一見那門口的身影,突然睜圓了眼睛。
只見一個穿著玄色長袍的男子站在門口,他的臉藏在陰郁之中,讓人看不清楚,他看上去有些削瘦,個子也比常人高出不少。整個人像是一把藏在黑暗中的劍。
他的手上也的確拿著一把劍,毫不猶豫的捅向了王六郎身后的寶珍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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