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動靜如此之大,接連發生了這樣多的事,相叔等人肯定沒有睡著。
他們不是玉侖虛境的人,意昌等人唱歌賞景的活動他們也加入不上,這會兒都縮在房中,應該在等著天亮。
宋青小兩人過來時,屋里幾道呼吸聲一下便屏住了。
‘砰砰砰砰砰——’
數道急促的心跳聲交集,顯然屋中的相叔三人已經意識到不對勁兒了。
“開門。”
宋青小開口說話,聲音清晰的傳進屋里,但半晌沒有得到幾人回應,像是都準備裝聾作啞。
湘四的臉上露出一絲不耐之意,她實力不如宋青小,迫不得已要在同盟面前伏低作小,賣萌撒嬌求生存也就罷了,但在其他人面前就完全沒有必要壓抑自己了。
“我把門拍開,先殺兩個,留那最老的下來問話?”她聲音脆甜,長相討喜,說話時還面帶笑意,但說的話則是心狠手辣,令得里面聽到的兩個年輕人頓時身體抖個不停,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響聲,像是坐不住了,準備起來開門。
只聽‘咚咚’幾聲響,那原本緊閉的房門一下被拉開。
夜色之下,赤腳的青年站在那里,神情忐忑。
屋里沒有點燈,但憑宋青小與湘四視力,卻能一眼便將屋內的情景看得清清楚楚的。
房內三人神色各異,除了開門的青年有些害怕之外,另外一個斷了一只手腕的年輕人稍鎮定一些,而一側床鋪之上,相叔背靠墻壁坐起了身,獨眼之中露出怨恨之色,冷冷的望著進門的宋青小與湘四二人,同時還以陰鷙的目光盯著擅自開門的年輕人,顯然有責怪他沉不住氣之意。
“當年你的傷,”宋青小目光落到相叔臉上,手指一比:“是被祭祀‘回門’的陰魂抓傷的吧?”
她開門見山,問得相叔瞳孔緊縮,臉頰上的肌肉微微抽搐,本能的下意識伸手捂住了自己那已經毀容的半面側臉,臉上露出痛苦之色。
今夜特殊的時間,兼之宋青小的問話,勾起了相叔多年前的回憶。
“57年前,那會我才14歲。”
這老頭兒當年大難不死,心理素質奇佳,再加上他人老成精,這些年的經歷令他學會看人臉色,極會分辨時機。
宋青小的問話并沒有要跟他打太極的意圖,而是單刀直入,根本沒有給他回避、緩和的時機。
白天‘龍王祭’后,清露回魂,鬧出如此大的動靜,這兩人還敢獨自外行,再加上湘四身上的殺機騰騰,讓這老頭兒知道今晚這一關躲不過去。
宋青小的神色雖然溫和,但相叔卻感覺得出來,她比湘四還要可怕些。
畢竟有句古話叫做:會叫的狗不咬人。
將湘四比喻成狗自然是不大恰當,但這個道理用在此時卻沒有毛病。
相叔與宋青小一路進入九龍窟,便知道這丫頭不是普通人。
意昌對她重視萬分,今晚出了這樣大的事,玉侖虛境的人竟都不阻止她們四處走動,可想而知,要么是控制不了,要么就是任她們行事,還不到‘處決’她們之時。
相叔心里希望是后者,但又隱隱覺得前者的可能大些。
宋青小此時問的話,其實他心中早就有底,這一天是遲早會來的。
不過他倒是狡猾異常,此時東拉西扯,故意拖延時間,也是還存了心想要讓玉侖虛境的人發現不對勁兒,趕緊來救他一命。
這老頭兒心中的打算宋青小看得一清二楚,但也并不點破,反倒任他繼續說道:
“我們當地一直以來就很窮,不屬于重點開發區。”
自古以來,這里既非文化中心,也非運輸要地,反倒因為地處偏僻,一直發展受到限制。
“我們這里沒有什么特產出名,也沒什么拿得出手的東西,唯一最有特色的,便是此地的高山河水。”
這里阻斷了當地人發展的存在,卻從古至今衍生出無數的傳說,十分動人。
兩個少女都沒有打斷他的敘述,湘四雖說知道這老頭兒在拖延時間,不過有些時候任務的線索,就需要從這些細枝末節中取得。
相較于宋青小一路以來從船上便開始打聽當地傳說,分析故事中穿插的任務線索,她身在玉侖虛境中反倒受到了限制。
雖說初始看來,她進入任務場景的條件比宋青小更優異,可因為意昌等人防備甚緊的原因,使得她根本沒獲知多少有用的消息,好不容易得知黑繭的存在,宋青小卻又打探得比她還深。
因此這會兒她認真的聽著相叔說話,并沒有出聲。
“當地人窮啊,在我往上那輩,飯都吃不起。”因為交通不便,條件落后,再加上當地人有不同的信仰,使得哪怕新帝國的建立,當地依舊十分貧窮。
“這個時候,新上任的負責人是新調來的,新官上任三把火,誓要做出一番業績,所以研究一番后,便根據我們當地的特點,準備開發旅游業。”
相叔說到當年的情景,那只獨眼之中的目光變得悠長,仿佛陷入了回憶里。
這些情況,品羅在船上的時候甚至已經講了個大概,但品羅說來與相叔提到時又有不同,他們生活在不同的年代,這件事情是由相叔親自經歷,由他講來,感覺更深。
“當地最有名的,便是黑水河上的九龍窟了。”雖說當地人信仰不同的神明,也有各式各樣的傳說,甚至有些相鄰的村莊之內,都會傳遞下來一些內容截然不同的傳說,彼此之間對于對方的信仰、傳說都嗤之以鼻,互相瞧不起。
但唯獨對于黃帝斬殺九龍的傳說,大家的傳說都是一致。
正是因為如此,當地人對于黃帝斬殺九龍一事深信不疑,平日出行便都繞開九龍窟,深怕意外發生。
開發旅游的指令下來時,當地市政廳便派遣了官員下來進行前期的準備工作,想要請一隊當地人做為導游,深入九龍窟,研究出開發路線等。
這消息一傳開,當地嘩然,許多村落聯手反對,禁止通行。
相叔像是回憶起當年的情景,說到此地,停了片刻。
但最終反對無效,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金錢、承諾的誘惑之下,一艘船帶著當地的領路人及工作人員駛入了九龍窟內,這一進之下,便是故事的開始。
時至今日,相叔在想,如果當年沒有那個新官上任,市政廳沒有做出將當地打造成旅游景區的打算,如今的這片土地,會變成什么樣子?
也許九龍窟的存在還無人打擾,也許他不會誤打誤撞間進入這傳說中的玉侖虛境,不會瞎了一只眼險些丟了一條命,不會與意昌等人相識,自然也就平安順遂,庸碌的過完這一生。
“這艘船進去之后,便再也沒有出來。”
三天之后,下頭的人兜不住了,將這件事情報了上去,上面派了專人過來處理,又再次花重賞找了當地人領路,準備尋找失蹤的人員。
“我的父親,也是這批領路人的其中之一。”
相家世代都是干的是揀寶的工作,專門與人人懼怕的黑水河打交道。
當地人對于九龍窟越害怕,但總有一些外地不怕死的人會花重金潛入河道之內,試圖想要發現一些別人沒有發現的東西,這種人的存在,正是相家經濟來源之一。
與九龍窟打交道越多,相家自然越清楚其中的危機。
可是比鬼魂、比邪祟更為恐怖的是貧窮,對于需要養家糊口的窮人來說,錢比性命更加珍貴。
因為出了人命,而且是一船人,市政廳出的錢非常的多,這個時候相仡的父親自然心動無比。
他有比其他人更多的優勢,相家數代出入九龍窟,與尸體打交道,除了摸清九龍窟一些情況之外,同時還練就了一番比其他人更壯的膽氣。
這一批人非常的幸運,也許是找準了‘專家’,搜救的船只進去之后,很快便找到了當日工作人員乘坐的船,并將其推出九龍窟內,完成了任務。
但后面的情況正好品羅跟宋青小提到過的,短短幾日功夫間,船只竟腐朽得十分厲害,幾乎看不出來新船的痕跡,反倒像是已經顛簸了數十年的老船。
船上的人離奇消失,沒有血跡,沒有打斗痕跡,好像被某種神秘的力量弄得不翼而飛,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這件事情一出,轟動了當地。
九龍的傳說重新再一次甚囂塵上,眾說紛紜,相家也一躍成為了當地知名人物。
“那段時間,各種大人物都紛紛拜訪我家。”這應該是相家為數不多的風光時刻,相叔此時提起,雖說短短數句,但卻可以想像得到當時相家的風光與出名。
只是相叔的臉上卻并不見光榮,反倒若隱似無的帶著幾分諷刺:
“經過上頭的許諾、誘惑,我的阿爸決定再次出征。”
第一次深入九龍窟僥幸存活之后,使得相仡的父親貪念陡生,市政中心許諾事情完結之后,獎勵他一筆資金,同時會給相家一些優惠政策,令本來從事揀寶行業的相氏有可能一舉翻身。
相仡的父親沒有經受住誘惑,召集村里熟悉水性的壯丁,帶了上面派來的人,同時還帶上當初已經十四歲的兒子,準備齊全的再次進入了九龍窟內。
但這一次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船只進來之時,恰好是九龍窟的水流逆行之時。
船順著水流進入九龍窟的中部,同時往九泉行進,誤打誤撞間被沖入了九泉之內。
而當夜恰好是玉侖虛境中,意昌等人每隔三年舉行的‘龍王祭’大典當日。
籠罩在九泉之外的禁制打開,船只穿透霧氣,進入了傳言中玉侖虛境。
聽到這里,故事終于進入了正題。
那一夜也跟今晚一樣,是陰魂‘回門’之時。
“我記得,當天的月亮也像今夜這么明亮,”坐在床頭之上的相叔放低了身體,伸頭探過屋外往天空氣一眼:“當時船進入湖中,我就聽到船底的水流不對勁兒,好像有東西在動。”
不過那時船上的人沒以為意,都覺得可能是水中有魚。
那會兒大家一心沉浸在可能發現了仙境的喜悅之中,哪會想到進入的不是什么仙境,而是要命的地獄。
不多時,那水流聲音一停,大家還以為是魚群走開,正放松警惕之時,水里突然鉆出了一個女人!
相叔說到這里,話音一頓。
兩個青年都屏息凝神,不敢出聲。
配合今夜的月亮、氛圍,大家幾乎想像得到,在57年前的那個夜晚,一群人坐船進來之后,看到水中鉆出一個女人,那該是何等恐怖的情景。
這些往事相叔對外一概說已經忘記,但這會兒他提起來時,卻每個細節都記得特別清:
“那女人穿著一身暗紅色嫁衣,頭發披散下來,半個身體都埋在水中。”
他說到這里時,手抖個不停,本能的想要去摸腰際,取自己掛在腰側的煙斗,但試了好幾次都無力將其拽下,最后無奈的垂在身側,緊握成拳。
那是在水中,可那女人卻如履平地,水浪緩緩將她托起,仿佛在聽從她的指揮。
那一天晚上,霧氣很重,她的出現實在太過詭異,所有船上的人到了這會兒,才發現不對勁兒。
女人詭異的眼睛落到了船上,許多人被她一看,都覺得寒從腳起,許多人意識到這個女人恐怕并非人類。
這里是九龍窟中,傳言之中惡龍盤踞之地,除了傳說中鎮壓惡龍之魂的仙人之外,生人一進即死。
驚慌失措之下,許多人當即跳船想逃,“但九泉的水有多厲害,你們可想而知。”
相叔說到這里,那斷腕的青年抱著手臂,哪怕他的手已經得到治療,卻留下了永遠難以愈合的傷疤,這會兒再聽‘九泉’,都有些杯弓蛇影,露出心有余悸之色。
跳下河的人頓時河中的魔氣腐蝕,相叔的父親也在那跳河的人之中。
他自恃水性過人,本來想要先下河,再接兒子,哪知一入河后,身體竟然開始腐化,頓時發出極為瘮人的痛苦哀嚎聲。
“他的下半身飛快的化成了水,就像一個雪人。”
那血肉之軀在強大的魔氣之下分解,融為液體,殷紅的鮮血蔓延開來,這些人宛如堆積的雪人,陽光照射之下飛快融解。
相叔的父親上半身還抓著兒子,想將他抱入水中,可這會兒救命的卻變成了要命的,情形逆轉之下,他拼命抓著兒子,想借兒子身軀爬上船內。
他的下半身飛快腐蝕,很快將他腰部以下泡在水中的身體化為虛無。
而掛在船弦上的身體則開始飛速膨脹變紫,劇烈的慘叫聲在相叔耳邊響起。
痛苦之下已經失去了理智的相仡父親壓根兒沒想到這一點,他只是憑借著求生的本能死死抓著兒子。
將死之人力量奇大無比,險些將他拖到水中去。
見識過其他人在水中被分解、融化的一幕,對于少年時期的相叔來說是個極大的沖擊,他駭到極致,甚至發不出叫聲,眼見脖子父親勒住,無力掙脫,甚至險些被拖下水之際——
那水波蕩漾之間,一張透著青白之色的陰森女人的面孔,緩緩從水中浮起。
她伸出一只手,往相叔的臉推了過來。
相叔的手本能的比出了當時在黑水河上,宋青小曾比出過的姿勢。
與宋青小一開始的猜測相反的,是那水中的陰魂,出手將當時的相叔推了回去。
“她的手很冰。”那種冰難以用語言來形容,指尖碰到他額頭時,他甚至聽到自己的頭骨就像是一塊酥脆無比的棉花糖,被一按之下便凹陷進去,發出‘嗞嗞’的脆響聲。
一股錐心刺骨的寒意瞬間彌漫年幼的相仡全身,他甚至感覺不到劇痛,只聽到‘嗞嗞’的聲響傳來。
指尖宛如尖刀,輕松無比的插入肉中,破開骨頭,將他往回推。
那股力量奇大無比,甚至擺脫了相仡父親的挾制,讓他跌入船內。
隨著那只‘手’的抽離,額頭上的骨頭被‘咔嚓’撕裂,大股血液涌落下來,遮住了他一只眼睛。
寒氣侵體之下,后知后覺的劇痛襲來,相叔暈死了過去。
“我再次醒來時,就看到了玉侖虛境的人,意昌大人救了我。”
相叔說到這里,臉上露出一絲古怪之色,意味深長的看了宋青小一眼:“那時的他,才剛40歲。”
‘嘶!’
‘咝——’
接連兩道倒抽涼氣的聲音響起,是那斷腕的青年與另一個給宋青小她們開門的年輕人。
這個事情對這兩個年輕人的沖擊很大,宋青小與湘四是早就已經猜出意昌等人輪回的秘密,因此并不吃驚,所以相叔說到這話時,二人神情依舊平靜。
“玉侖虛境的人是什么來歷,你們知道嗎?”
相叔說到這里,微微昂起下巴,極力擺出一副想要讓宋青小、湘四央求的架勢,仿佛這對他來說,知道玉侖虛境的人真實的來歷,是一個無上的榮耀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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