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路錢,買路錢!不給買路錢,小鬼陰魂不散!”
這些小孩就像聽不懂老道士的話,重復著之前的歌謠,仍舊手拉著手,圍著一行人又跳又唱的轉圈。
他們年紀不大,長得又是胖碩可愛,歌唱聲稚聲稚氣,可是配上那些染成了血紅色的嘴角,以及詭異的‘嘻嘻哈哈’聲,卻透出幾分令人不寒而栗的感覺。
“嘻嘻,買路錢,買路錢!”
‘叮叮鐺鐺——’鈴聲撞擊間,發出清脆刺耳的聲響。
被抱在吳寶山懷中的小童不知為什么,看到這些同齡的小孩的時候,并沒有歡喜,反倒‘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他越哭,其他孩子就越開心一般,一面跳一面道:
“下來玩呀,下來玩呀!”
“這里有好吃的桑果,香又香,甜又甜,吃了樂無邊——”
眾人圍成一團,緊緊相貼,跟在宋青小、老道士的身后,疾步往前走。
可他們每走幾步,這些手牽著手圍著圈的孩子也跟著往前走,一面跳一面喊。
吳嬸的孫子哭得更急了,孩童的哭聲夾雜在笑聲之中,更加令人感到不安。
四周商鋪中的‘人群’轉頭盯著這邊看,神色陰森,像是有些害怕,又有些幸災樂禍的看好戲般。
“道長——”
惶恐不安的吳嬸終于崩不住了,慌忙道:
“不如給些錢吧。”
被這些孩子纏上之后,吳嬸感覺眼痛、耳痛、頭也痛。
她急于脫困,便想破財免災。
老道士也有些無奈,這些孩子的身上鬼氣森然,明顯是已經受了陰氣所害,已經不算正常的小孩。
此時纏上眾人,不知是受了城中陰鬼指示,還是有其他的目的。
吳嬸想要快速解脫,他也想。
可是這里流通的銀錢十分邪門兒,目前看來,能花使得上的只有當時從趕車老頭兒手中的拿到的那一袋錢罷了。
這些錢數量并不多,雖說可以兌換成零錢,但一接了這些‘買命錢’后,可能便沾了因果。
“走開……”
他又冷著臉喝斥了一聲,可是老道士的性格仁和,對這些孩子又格外憐憫。
若是一般陰鬼出現,他二話不說早就已經動手。
但這些孩子是無辜的,他唯有大聲斥責,意圖將這些孩子驅趕開。
可是這些小孩像是感應得到他并沒有露出敵意,不止沒有散開,反倒圍得更緊了:
“買路錢,買路錢——”
“師傅,要不還是給錢吧?”
宋長青也不忍心欺負‘孩子’,但被這群孩子纏住之后,又根本脫不了身。
大家從城門進入街道,這些孩子已經跟了一路,越聚越多,將一干人等全圍在街道中間。
老道士無可奈何,正要再摸荷包的時候,宋青小皺了下眉頭:
“走開。”
她說的話明明和老道士一樣,甚至聲音比起老道士還要小很多,但話語之中卻透出一股‘要打小孩’的危險感。
這些善于查言觀色的孩子聽到了她這話,原本歡快的唱跳聲一下就停了下來。
隔了好半晌后,這些揚著嘴角的孩子像是受到了驚嚇,嘴角立即下垂,‘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一群手拉著手圍著圈的孩子如同受驚的鳥群,一轟而散。
先前還令眾人頭疼不已的孩子,一眨眼功夫便跑開。
“呼——”
宋長青長長的松了一口氣,伸手揉了揉被吵得頻頻跳動的太陽穴。
老道士則露出驚愕交加的眼神,有些不可置信的看了宋青小一眼,仿佛沒料到她的話如此管用,輕易就將這群受到了陰氣腐蝕的孩子驅散。
大家松了口氣,等到這些小孩散開之后,眾人轉頭一看,像是發現天色都暗了一點。
先前雖說并不是陽光普照,可看起來也不像傍晚,這一會兒功夫,就像是烏云聚頂,像是夜色就要來臨了般。
“你們——”
老道士看了看周圍的其他人,最后將目光落到了吳嬸的身上:
“接下來準備怎么辦?是準備先回家探聽一番嗎?”
吳嬸此行是為了救娘家的兄嫂親人而來,而有些人則是歸家,家中還有父母妻兒等。
此時回了沈莊,眾人恐怕也想回家去看看,確認家人是否平安。
“不不不。”
一路進沈莊的所見所聞早就已經嚇破了眾人的膽,尤其是沈莊這會兒人鬼混雜,形成了一座特殊的‘鬼域’,大家又怎么敢分頭行動。
雖說心中十分擔憂,但一行人仍是說道:
“我們就跟在道長身邊。”
吳嬸也道:
“我也跟宋道長一塊,若您得空,能陪我回家瞅一眼,那就再好不過了。”
她與老道士等人打了多年的交道,此番老道士領著兩個徒弟下山,除了兩個徒弟應劫之外,也是為了她的請求而來。
這會兒聽她如此一說,老道士也就點了下頭,應道:
“那也行,不過在此之前,我們找個地方坐一坐,先打探一番,再先前往吳沈氏的娘家看看。”
吳嬸一聽這話,大是歡喜,忙不迭的拱手行禮,說不盡的感謝。
路邊到處都是店鋪,最多的還是絲綢鋪子,宋長青轉了一圈,手往不遠處指道:
“那里有個茶水坊,我們進去看看。”
茶水坊的門口也掛了一個人偶,正隨著風輕輕揚擺。
那人偶做得極為輕薄,像是吹脹的氣球般,四肢俱全,如同大型玩偶。
人偶身體呈一種半透明的肉色,外罩了一件明黃的道袍,上面畫了五行八卦陣,套在薄薄的人偶身上,倒是有種古怪的萌感。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這件道袍之上,染了不少暗褐色的痕跡,像是很久沒有清洗過一般,透出陣陣腥臭之氣來。
走得近了之后,可以看到人偶的臉上做得栩栩如生,眉眼都有。
唯獨那腦袋因為吹灌飽了氣,使得臉龐變形,像一個發脹的大圓饅頭,使得那五官變形,嘴角被拉扯開,露出一個讓人頭皮發麻的笑容來。
“以前沈莊也沒這喜好啊,什么時候流行起做這人形的紙皮燈籠了?”
抱著孩子的吳寶山看了一眼,覺得這人偶既是詭異又是瘮人,既不敢多看,卻又忍不住想要看清楚一點。
“這不太像是牛皮紙,牛皮紙可沒這么柔軟。”
沉默寡言的吳寶才說話的時候,已經伸手去摸了一把:
“不像是綢緞,很是光滑,有些像處理過的皮——”
他在鎮上的皮具鋪子給人當學徒,常年處理皮具、布料等,對一些皮料手感十分熟悉,此時說到自己的行業,才愿意開口多說幾句。
“是人皮。”
幾人說話的功夫間,宋青小就回了他一句。
“啊!!!”
一聽這話,幾人都嚇得發出一聲慘叫。
就連那看起來老實憨厚的吳寶才都嚇得一個哆嗦,忙不迭的將手縮了回來。
“看樣子,像是將人殺死之后,不知使了什么樣的方法,將人內里掏空,才做出了這么一個人皮燈籠。”
宋青小說完這話,眾人聽得頭皮發麻,嚇得直抖。
老道士面色鐵青,湊近那‘人偶’看了一番,也跟著點了點頭:
“怨氣很重。”
‘人偶’外面穿著的道衣之上,那些黑褐色的東西仔細一看,果然是大片大片干涸的血跡。
“哎呀,諸位客官。”
說話的功夫間,茶水坊中突然鉆出一個身穿灰褂的瘦弱男人。
此人搭著一條汗巾,滿臉堆笑的打了簾子出了坊中:
“店里坐,店里坐。”
他說話時,目光瞟到吳寶山等人的臉上,便看到了那掛在店門前的身著道袍的人皮燈籠。
只見那‘燈籠’的五指被吹得鼓脹,隨著風輕輕的擺揚,頭頂卻被一條鐵勾掛住,像是被牽住線的風箏似的轉動。
那染血的道袍摩挲之間發出‘沙沙’的聲響,帶著陰森之色。
“諸位沒見過吧?”
這瘦小的男人一見眾人目光,臉上就露出得意之色:
“這是我們沈莊特有的一種產物——”他故意賣了個關子,說完這話之后,眼睛不懷好意的往眾人身上轉了一圈,接著才洋洋自得的道:
“人皮燈籠!”
“這……這……”
吳嬸早就已經從宋青小口中得知了這東西出處,本來就已經覺得很不適應了,現下再聽這瘦弱的店小二這樣一解說,頓時寒毛直豎:
“小哥,這沈莊以前也沒有這些——這些——”
她本來一路上已經經歷了不少大事,自認對于鬼怪、異聞有一定抵抗力了。
可現在看到這個人皮燈籠,依舊覺得惶恐,不止不敢再看那高高掛起的人皮,甚至連提都不敢提起這物。
“看樣子您也是沈莊人,但許久沒回來了吧?”
那店小二打量了吳嬸一番,不知是不是感應到她身上殘留的陰氣了:
“從一年之前,便有一些烏合之眾,硬闖沈莊,非說我們此地乃是魔窟,還言什么除魔衛道——”
他咧了咧嘴,露出已經泛黑的牙齒:
“結果無一例外,最終都留在了沈莊之中。”
他熱情的介紹道:
“這人皮燈籠的好處啊,真的很多。”
在眾人毛骨悚然又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他說道:
“以人的五臟六腑熬油,以魂作火,點出來的燈聞多了都能令人神清氣爽的。”
眾人聽到這里,都像是覺得五俯俱焚,情不自禁的吞了口唾沫,眼露驚恐之色。
店小二卻像是沒有察覺到般:
“到了夜晚之時,它們便會自動亮起來了,同時口中會發出美妙的歌聲,聽了讓人神魂舒爽,力量大增呢。”
宋長青拳頭都握緊了,一聽這話,眉頭一豎:
“荒唐!”
他說到這里,怒氣沖天的一把抓住那飄乎的人偶,用力一下將其拽了下來。
“豈有以人皮做燈籠的道理!”
“啊——”
一聲凄厲的慘叫聲中,勾掛的人皮被撕裂,頭頂的皮膜被撕裂出一條奇大無比的缺口。
里面灌注的氣流爭先恐后從那破口之中涌出,先前還鼓脹的人偶迅速干癟了下去,軟軟的化為一張人皮落在他的手中。
一點點怨氣從破口中涌出,隨著這些怨氣、煞氣以及魂息流了出來,那人皮頃刻之間由白轉青,再由青轉褐。
不到眨眼功夫,便迅速腐朽,最終化為一灘黑灰,被風一吹,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僅留下了一件道袍,落到了宋長青之手。
這一變故將眾人驚住了,不止是吳嬸等人目瞪口呆,就連那一臉自豪的店小二也露出吃驚之色。
他臉上的笑意迅速消失,目光變得陰沉。
此時店里一些客人也透過半截若隱若現的簾子,冷冷的盯著眾人看。
“人死為大。”老道士自己也身為修道之人,見到同為道家之人在沈莊之中遭了毒手,死后還要遭這些人如此糟蹋,心中的憤怒自然可想而知了。
“有什么冤仇,竟下如此毒手,讓人死了之后也不得安寧,最終魂魄備受折磨!”
那店小二冷笑了一聲:
“我看你們不是來喝茶的,怕是和這些裝神弄鬼的外鄉人一樣,是來我們沈莊找茬的吧?”
“是又如何?”宋長青為人正義,看不慣這些人的舉動,緊緊握著道袍:
“我看你們沈莊不是鬧了鬼,而是你們本身就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了!”
“哼!”小二冷哼了一聲,伸手抓住搭在身上的汗巾一甩,沉了臉下逐客令:
“既然你們不是來喝茶的,那就請吧,小店無法招呼你們了。”
“不喝就不喝,誰知道這里的東西是什么!”宋長青忍住心中的氣,回了他一句。
店小二雙手揣胸,目光陰沉的望著幾人,老道士招呼著眾人轉身就走。
“我們現在去哪?”
宋長青將那道袍小心的疊好,搭在自己臂彎之間。
趕車老頭兒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個憨厚的年輕人發如此大的火,隔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的問道。
街道旁其他店鋪像是聽到了這一行人與茶水坊的矛盾,他們所到之處,不少人都將頭腦縮了回去,有些人已經在張羅著要關門了。
這一會兒功夫,天色像是比之前又暗了許多。
沿街兩側的許多人皮燈籠蕩得更加厲害,遠遠的街道一角已經很是陰沉了,那些飄蕩在半空的人皮燈籠的眼中像是緩緩燃起了兩團綠熒熒的光火。
“嗚嗚——”
“啊——”
“好痛——”
“救命啊……”
若隱似無的慘叫聲從街道的四面八方幽幽的順著風聲傳了過來,聽得一干人渾身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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