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康武這一聲厲喝,悲愴激昂,響徹天地之間,令得眾人不約而同的停手。
梵音停了片刻,朗朗的讀書聲消失了。
除了沖擊的獸群、飄揚的雪點,仿佛整個世界都安靜了片刻。
天一道門的人停了手,轉頭望向了戰場的方向,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壓制不住的驚愕。
青色的雪蓮盛放,劍氣在大地之間穿梭。
陡降的氣溫與鋒利的劍氣完美相結合,使得人感應到寒意刺骨。
“這一場雪……”時秋吾與印空長老分開,伸手想要去接半空中的雪花。
這些雪花晶瑩剔透,泛著淡淡的青影,因為遠離了戰場,少了凌厲的色澤,卻像是蘊含了宋青小一往無前的決心在里頭。
“沒想到,滅神術竟然落在了她的手里……”
當年那一場因他閉關而錯過的絕世一戰,在多年后,又以另一種形式出現在他面前,令他再次目睹。
“緣份啊。”
他嘆了口氣,目光越過阻攔他的印空、東秦兩儒,望向遠處。
那里是滅神術的世界,而在青芒籠罩之中,一道強烈的氣機沖天而起,打破青影的封鎖。
“心境動了……”
大戰在即,時秋吾竟然恍惚出神了片刻:
“看樣子,太康世家,要出一位入圣的強者了。”
他心中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兒,既是有些羨慕,又夾雜著一絲對于自身無法找到破境契機的無可奈何的感覺。
不過這種心情僅只出現了片刻功夫,時秋吾便露出一種幸災樂禍的神色:
“看來,人算不如天算啊。”
當年東秦世家想方設法,阻攔住了太康氏那一位天才的崛起,并趕在其入圣之境前,將其逼至隕落,無非也就是怕太康氏多了入圣境的強者,打破現有的平衡罷了。
可惜蘇五雖死,太康氏的氣運卻注定不絕,仍有另一位窺探到入圣的契機了。
時秋吾那張儒雅的面龐之上,露出一絲可惡的促狹笑容,看著面前臉色難看的東秦兩儒以及印空長老:
“大師,你說呢?”
“阿彌陀佛。”印空長老垂下眼眸。
太康武的爆發,心境的松動,令得太康世家的幾位長輩都露出驚喜交加卻又不知所措的神色。
滅神術的出現,對于太康氏來說,是一個悲哀而沉重的話題。
原本以為隨著蘇五的去世,這樣的神術注定要隕落這世間了,卻沒料到,會在這個時候,以這樣的方式重現于這片星域之中。
每個人的臉上,都帶了幾分哀傷。
“四哥……我們真的還要出手嗎?”
太康世家里,一個身穿武士袍,手持青色長劍的清逸俊雅的男人,突然轉頭。
他的手在微微的顫抖,那狂風灌涌進他短袖袍內,高高掀了起來,露出他結實有力的胳膊。
“這是,這是滅神術……”
被他稱為四哥的男人面沉似水,但緊握住長劍的手力量大得驚人,手背青筋暴綻,足以證明此時的他內心并不平靜了。
四哥沒有說話,而是緩緩轉過了頭,看著太康武。
他的腦海里,塵封的回憶因滅神術的出現而被打開。
那一年,蘇五還不叫蘇五,而是太康氏中,排行第七的太康子弟。
云蘇蘇死的那年,太康氏聽聞了蘇五犯下大錯,屠殺了長離氏不少的人。
他的二哥得知消息之后,急火攻心,趕向了長離氏,想要勸蘇五住手。
這孩子天份卓著,族中長輩愛他入骨,尤其是二哥,更是將大半心血傾注于蘇五身上,曾笑對眾兄弟言,說:‘若有入圣者,唯有小七了。’
所以自蘇五悟道以來,他悉心呵護,親自教導,對他關受備注。
大家當時都想,以二哥對小七的感情,他這一去,必能令小七回頭,不再犯下大錯,引來殺身之禍。
可惜最終太康氏的眾人沒有聽到小七停手的消息,反而傳來二哥死于他手上的噩耗。
自那一天起,他叛出太康氏,自稱蘇五。
而就是因為這一件事的刺激,二哥的獨子太康武立下重誓,此生再無弟弟,只殺仇人蘇五!
他們堂兄弟自小一塊兒長大,感情格外的深厚。
誰能想到,造化弄人,最終會走到這樣的地步。
太康武自那時起開始養劍,將自己的怨恨、殺機藏于劍中。
他的天份雖不比蘇五,可也不差,三十年的時間里,甚至突然了虛空境中階的枷鎖,邁入頂階的巔峰。
可最終蘇五死于天外天圍剿,使得他失去了目標,自此心境受到了重創,再也沒有進展過。
原本以為他此生再無入圣的契機,僅能止步于虛空頂階巔峰,卻沒料到,這個時候會再度出現滅神術,令得他禁錮的心境松動。
這種情景,令得四哥的心里,不由生出一種天不絕太康氏的念頭。
“我們不動手,讓小武出手!”
其余幾人一聽這話,心中一凜,便知他打定了主意。
有滅神術的機緣在,太康世家不愿再加入這一場戰斗。
可太康武需要一個破階的契機,這個機會不能放過!
“……是蘇五的滅神術啊……”
“……殺死了傳業授道的二叔……”
眾人當年的私下議論,一一傳進太康氏的耳中。
這件事情,對于太康氏來說,是個難以逾越的傷痛。
無論是蘇五的背叛,還是二哥之死,都化為每個太康氏人心中不敢碰觸的傷口。
太康武的手壓在了跳動不止的劍鞘上,卻遲遲沒有撥劍的動作。
‘哐哐哐——’
長劍跳得越發激烈了,寶物的感應這一刻甚至勝過了人類的直覺。
它先前的動靜,恐怕是因為它已經感應到了滅神術的契機了。
“撥劍啊!”
四哥見太康武久久沒動,不由有些急了。
他腰側的長劍已經養了多年,此時劍意到了一觸即發的時候。
只要這一劍斬落出去,必定會打破他心境上的禁錮,遲早邁進入圣之境。
“動手啊!小五!你還在等什么?”
這氣勢一鼓作,再而衰,三而竭。
先前太康武已經壓制過一次,若此時再壓,必定機會轉瞬即過。
太康武的臉上,露出仇恨、渴望與復雜,甚至隱隱夾雜著一絲退縮,形成極為復雜的神色。
“不……”
他聽到了長輩的催促,卻搖了搖頭,十分失落的道:
“她不是太康聞……”
他的手慢慢的從劍上移開,那與他心神相連的長劍,似是感應到他這會兒內心的變動,逐漸不再像先前一樣的跳動。
沖天而起的劍意開始消退,青色的蓮荷逐漸盛開。
太康世家的人的眼中,既有說不出的失望,又夾雜著傷感之色。
而另一邊,玄妙先生緊繃的眼神里,則是露出松快,嘴角甚至微微的彎勾。
在天外天損失嚴重的情況下,沒有什么比眼見太康氏的人放棄入圣這一契機更令他感到舒坦的好消息了。
“懦夫!”玄妙先生的心里,嗤笑了一聲。
時機轉瞬即逝,而滅神術則是降臨大地!
冰蓮盛開,殺機四溢!
‘嗖嗖嗖!’
蓮荷之中,寒冰的力量將劍氣的鋒芒催發至極致,配合得天衣無縫。
絲絲青色的劍氣從冰雪之中逸出,縱橫交錯,所到之處皆是披靡,帶著一股欲毀天滅地的瘋狂氣勢!
所有人置身于劍陣之內,上古真龍的咆哮與劍氣相互交織,沖擊人的耳膜。
寒意無孔不入,四周危機四伏。
梵音世家的佛咒被破,原本堅固無匹的五空長老的金身法像在這萬千劍影之下,一一告破。
玄妙先生突然發現自己掌控不住自己掌心中的那本白玉金書,這件通天靈寶的身上,被烙印下數道劍痕,冰霜密布,寶物靈光瞬時暗淡了許多。
印刻于寶物上的劍痕,似是一頭頭游曳的金龍,他一望之下,龍影如同活了過來,咆哮著向他面門飛撲。
玄妙心神震動,手心的傷口再次破開,靈識受到創擊,竟有大口鮮血吐出。
體內靈力受到滅神術的壓制,仿佛無視于品階的差距,大有直接屠滅天神的架勢——這才是滅神術真正的奧秘。
他不用看真武世家,就知道這會兒的情況有多嚴重。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小弟,你還在等什么!”
玄妙先生手握受損的玉書,大聲喝斥著:
“動手吧!”
他話音一落,便見手中受創的玉書陡然散發出璀璨至極的光芒,一股柔和卻又強大的靈力從書內散逸出。
上面凝結的冰雪開始消融,朗朗的讀書音再次響起,一個清淡平和的聲音響于眾人耳側:
“君子當飽讀圣賢之書,何必大動干戈。”
那聲音如醒世之語,話音一落,所有的動靜都停止了。
無論是與印空長老等人大戰的時秋吾,還是天一道門,甚至就連那成群的暴躁妖獸,仿佛全身戾氣都被馴化。
就連玄妙先生心頭,那爭名奪利的念頭都被壓下,轉而生出一種應該多讀書的愧疚。
滅神術的氣機被壓制,那漫天盛放的青色雪蓮,在停頓了片刻之后,‘哐鐺’一聲破了。
雪點紛飛之間,那股殺機被強行按下。
太康世家的人圍在太康武的身側,他身上的長劍已經不再像先前一樣跳動,逼人的靈光黯淡了下去,像是再度陷入了沉睡中。
宋青小的力量遭這股柔和勁氣所瓦解,一股平和淡然的力量似是妄圖入侵她的肺腑,將她滿腔的戰機瓦解,令她臣服。
不知何時,玄妙先生的身旁,出現了一個面容清秀的含笑老者。
他須發皆白,身穿儒衫,而原本在玄妙先生手中的那本白玉天書,不知何時落到了他的手中。
此人一出現后,所有人都禁若寒蟬。
這是入圣境的實力帶來的壓迫。
東秦世家那位已經入圣的妙筆先生,到了。
境界的壓迫是實實在在的,這是才剛突破虛空境的宋青小難以跨越的鴻溝。
她拼盡最后靈力,所施展的滅神術,才剛開始,便已經被迫結束。
體內靈力已經干涸,力量耗盡的肉身再難維持女媧之體的形態,化為雙腿,向下摔落。
唯有那頭銀狼的巨狼,像是不受這圣音教誨,趁著五空長老金身一破之時,十分兇狠的撲向這五個老和尚。
“快走!”
宋青小嘴巴動了動,聲音細如蚊蠅,但她知道這頭狼是聽得到的。
它卻并不聽從,咆哮聲中,左撲右抓,重創了兩個和尚,還未來得及再次咬住另一個身在半空的和尚時,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
“阿彌陀佛!”
這一聲法號的力量,遠不是八空長老的力量可比的。
隨著法號聲一響,半空中一只金色的佛影形成,那佛掌壓落,如重重大山傾塌,將咆哮的銀狼困入其中。
“善因大師竟然也來了……”
天外天兩位入圣境的強者,都出現在了此處。
“看樣子,我這一場豪賭,要輸了啊。”時秋吾嘆息著,見印空長老的臉上,因為長輩的到來,而面露驚喜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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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甘、憤怒沖擊著宋青小的心里,最終化為無奈的嘆息,仿佛等待著命運的裁制。
耳中像是響起了若隱似無的梵音與讀書聲,她‘轟’的一聲重重摔入地面之中。
“看來我今日真的要死在這里了。”
她生出這個念頭,拿了數件寶物在手,準備效仿當日邊界之門前的一幕,也絕不令眼前這些人得逞。
就在這時,蘇五的聲音突然傳入她的識海之內:
“你還有什么遺憾嗎?”
“當然有。”
宋青小應了一聲。
她不甘于死在這里,恨自己力量有所不及,遭人圍攻。
她有許多的遺憾,最終張嘴卻說道:
“我原本答應了張守義,終有一日要返回沈莊,斬開幽冥之門,殺死孟芳蘭,救出我的師兄。”
她還想要回去看看,獨自從沈莊離開之后的宋道長。
“還有我的母親,當年我離開京都后,就再也沒有見過。”
后來隨著她大鬧時家,與唐云的見面便不了了之,那一次療養院的分別,可能是兩人此生最后一面了。
“我還答應過前輩,要帶你前往其他星域……”
她說到這里,蘇五發出一聲輕輕的笑聲。
這是從他殘魂附著在宋青小身體以來,她第一次聽到他這樣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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