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小低垂下頭,與阿七的目光相對視。
魔氣映入她的瞳孔,試圖拓印下特殊的印記。
她眼部周圍浮現出細微的鱗甲,瞳孔化為暗金,將這魔氣強勢的隔離。
“我不會殺你。”
她輕輕的伸手,撫摸著小孩的臉保證。
他的雙瞳已經化為純黑,見不到半分光明,聽到宋青小話音的剎那,大股大股的黑色淚水從他眼眶之中涌出,像是十分欣喜。
“不過,我要暫時將你封印在這里。”
她溫聲的說道,神色溫柔,眼神卻堅定而冷靜,與她的神情截然相反,令得淚流滿面的小孩呆怔。
等到反映過來她說的是什么之后,少年的表情變得倉皇不安,喚了她一聲:
“娘……”
“別怕。”
她摸了摸小孩的臉,安撫他道:
“魔氣已經失控,不能再繼續外溢。”
這失控的魔氣在天道寺被封印之后,給百姓帶來了長達八百年受入魔陰影所籠罩的恐懼。
在八百年后的歷史中,巨大的提線魔魂、天道寺都是一起被封印的,這使得魔氣的擴散得到了一定的遏制。
而過去的歷史是不能被輕易改變的,一切都必須要按照原本的進程,否則改變之后,可能會出現更加棘手的問題。
歷史一旦被改變,一切都會被推翻、重啟,所有事情會偏離原本的軌道,這樣的后果宋青小承受不起。
所以她必須要按照進程之中所發生過的事般,將已經魔化的阿七封印。
這一刻,她終于理解了巨大的提線魔魂心中的恨意。
她也明白了在八百年后的天道寺中,巨大的提線魔魂數次三番與青冥令說到的那些話中的含義。
“娘親……不要……”
阿七那雙含著眼淚的大眼之中露出哀求、祈憐,搖頭的時候黑色的淚水飛濺,化為張牙舞爪的魔氣。
‘嗚——’
‘嗚嗚嗚——’
在他的身后,巨大的魔魂起舞,群尸亂擺,發出可怕的飄渺哭音。
“聽話。”她的手還放在阿七的臉頰上,溫聲的安撫:
“在這里等我,我會想到辦法救你,令你擺脫這些魔氣控制。”
她的聲音放得很柔,但靈力轉動之間,可以看出她下定決心之后不容撼動的意志。
阿七對她很是了解。
當年無論他如何哀求她留下,捧了食物送到她的面前,她不為所動的時候,就是這樣的眼神。
其實他在獻上祭品之時,隱隱已經猜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分離多年,他變得太多,早非當日只單純渴望得到庇護的孩子。
可是他心中卻還有一絲弱小的希望,希望她可以接受自己,看在自己執意尋她的份上,不要生他的氣。
“為什么……娘親……”
為什么不能原諒我?就像我原諒了你當年的不辭而別。
他的心中像是被撕裂,分化為兩個不同的意識。
一個意識覺得宋青小是天下最壞的人,當年拋棄了他,如今卻在好不容易出現之時,給他以重重一擊。
而另一個意識卻又還清晰的記得當年地窖之中,她為自己準備的草鋪,她給自己上藥,牽自己的手的樣子。
那些美好的畫面,是他灰暗人生之中,為數不多的回憶。
黑氣吞噬了他的身體、生機,令得他的眼眶迅速干涸,幾乎要流不出眼淚。
他的身后,陰影站立而起,形成一個將近十幾米高的巨大黑影,將他的身體籠罩在內。
懸掛的尸體們受到了魔氣的影響,發出細長的尖銳鳴叫聲:
“殺死她……”
“殺死她……”
“殺死她……”
惡意之下,那恐怖的魔魂的身體已經逐漸凝實,開始壓迫阿七原本的意志。
它舉起了手,已經隱約可以看到五官的樣子。
“不……”
被籠罩在陰影之中的少年拼命的保持著最后一絲清明,吃力的搖了搖頭:
“不能殺她……”
他縮著脖子,雙臂環胸,像是想要以此給予自己勇氣。
兩股意識相互制衡,使得魔氣擴散的速度一停。
垂危的老僧坐在那里,將眼前的情景收入眼里。
“上天有好生之德……”
他說完這句,臉上的皺紋好似比先前又更多了些:
“既然一個有心,一個不忍,老僧也助你們一臂之力。”
老僧話音一落,身上的氣息迅速外溢。
仿佛有另一層他的‘靈’,似是從他肉身之上無形的脫離。
他體內的靈力化為無上生機,開始滋養著這寺廟之地。
坍塌的廟臺在磅礴的靈力之下,如同時光返逆,濺落的灰塵遵尋著原本的軌跡,飛回本來所處的位置。
‘轟隆隆……’
碎裂的玉臺返回最初的地方,一點點接接著本來的樣子!
被黑暗力量撕裂的金身佛像飛回玉臺之上,重新被拼組,化為坍塌之前的大佛,俯瞰殿內。
無盡的梵音響起,將黑暗的力量鎮壓了一大部分。
頭頂之上,一具具懸掛的尸體經受不住重新被修補之后的大佛的佛光籠罩,哀嚎著被隱匿。
充滿了惡意的竊竊私語瞬間消失得一干二凈,宏偉的古寺大殿瞬間安靜無比。
落葉被這股力量摧離,將寺廟瞬間清掃得異常的干凈。
一個個黃色的蒲團鋪在佛像的面前,等待著往后前來上香禮佛的信徒們。
除了已經碎裂的香爐鼎外,此時的天道寺,仿佛與之前無異。
老僧的身體之上,一顆七彩的舍利從他的天靈蓋處飛起,‘嗖’的落入正在掙扎中的少年的眉心。
那是僧人修煉一生的佛性。
舍利一入阿七身體,激發了他心中的善意,將黑暗的力量瞬間壓制。
宋青小趁此時機,施展靈力。
冰系力量從她身體之中逸出,不僅止是充盈了這間大殿,同時往寺廟之外也鋪蓋出去。
“不……”
半空中受到壓制的魔魂之影一點一點的被凍結,逐漸染上淡藍的霜影。
阿七的肉身之中,眉梢、眼睫都結出了晶瑩的霜雪,卻下一刻便被魔氣侵蝕,化為黑色的晶體。
他的意志還在阻撓著黑影,哪怕明知宋青小在做的事是傷害他,他卻生不出反抗的意志。
“娘親……娘親……”
“別怕。”她手上動作不停,卻分出一絲心神安撫他:
“你只是暫時留在這里,等我將來想到了辦法,會救你出去。”
霜雪冰封了殿內的每一寸地方,再蔓延至中庭、后面的禪房以及天道寺的每一個位置。
靈力逐漸掏空,宋青小已經成長之后的身體,一點一點的縮小下去。
哪怕是以她虛空中階的巔峰之境,要想將這樣一個古寺、魔魂封印,仍格外的吃力。
半空之中已經凍結的魔魂之影被凍結,卻并沒有徹底失去威脅力。
它只是因為阿七的反抗意志,以及老僧的助力,暫時受制,才被冰雪壓制。
可一旦等它緩過來,失去力量之后的宋青小絕非它之敵。
“嘿嘿嘿嘿嘿……”
它發出詭異的笑聲,聲音透出半黑的冰層,像是嘲笑她已經力不從心。
‘喀嚓——’
冰層從內部裂開,魔氣像是水中暈開的墨水,一點一滴的滲透進去。
阿七的意志在減弱,他的心臟本身已經受到腐蝕,之所以與魔氣相對抗,只是憑借內心的一股執念,與老僧臨終之前的那點饋贈。
一旦他意志被吞噬,與魔意徹底融合,那才是真正的魔神降臨!
宋青小仰頭,與魔影相對望,摸了摸腕間的銀狼烙印,像是下定了決心。
“我的力量不夠,可我還有助力。”
悠長的狼嚎聲響起,好似在回應她的決定。
萬千星辰從她體內逸出,化為力量鞏固著冰雪之力。
“我將他們留在這里陪你。”她看著痛苦的阿七,聲音堅定:
“將來我一定會想到辦法,來這里救你。”
被黑氣繞臉的少年已經看不出原本的模樣,他不知有沒有聽清楚她說的話,但那漆黑的眼眶之中,卻似是有光芒閃了兩下。
“不止是破開封印,而是會想辦法幫你擺脫魔氣的控制。”
說到這里,她輕喝了一聲:
“誅天!”
高亢的龍吟聲響徹廟宇,一道紫光化為劍影,沖出她的眉心。
“替我封住這里,不要再讓魔氣外溢!”
“你們幫我守護住封印,把天道寺隱匿!”
隨著她的話一說出口,長劍之內閃現出金龍之影。
靈力之中,巨大的銀狼出現,化為一尊奇大無比的幻影,踩在天道寺的上方。
那雙灰藍的雙眸看了宋青小一眼,隨即化為靈力消失,將整個天道寺覆蓋在內。
金龍圍繞著已經縮小的宋青小的身體環繞,親昵的以頭蹭了蹭她的身體,似是十分依依不舍。
轉了數圈之后,小龍一聲長吟中,身體變為虛影,滲出寺廟之內。
凜冽的劍氣四溢開來,龍吟聲不絕于耳。
金芒將整個寺廟籠罩,萬千星光把每一個曾經被魔氣打開的封印重新裝載了進去。
臺階之下,流淌的魔氣被劍意斬裂。
受入魔影響而站立的尸體在失去了后續魔氣力量的加持下,重新倒回了原本的位置。
本來就已經腐爛的尸體更加迅速的腐爛,瞬間化為黑色的濃稠液體。
恢復了幾分理智的老人的鬼魂,在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事時,發出絕望而不甘的哭嚎聲——
但下一刻,他受到污染之后的靈魂卻再也支撐不住,‘轟’的化為黑氣消失。
天道寺長長的臺階一點一點的隱匿,這座存在了數百年的古寺,像是被不知名的力量從原地‘擦去’。
寺廟之中,老僧的身體已經失去了生命的跡象,僅剩了一具殘軀留在那里。
他仰著頭,瞪大了眼睛,望向宋青小所在的方向,仿佛臨死之前還有一個疑問留在了他的心里。
“放心,八百年后,天道寺會重現人世。”
宋青小對上那雙已經空洞的老眼,輕聲說了一句。
老僧那張暗淡的眼中,像是閃過了最后一道光芒。
他達拉的嘴角微微勾起,好似十分的愉悅。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之后,他再無牽掛。
那肉身皮囊化為飛灰,飛蕩而起,往那遭魔氣損壞的大佛飛去。
靈灰一點點填入縫隙之中,將裂縫一一填補、修復。
原本靈光暗淡的佛像,在吸納了老僧身體之后,重新恢復了原本光芒萬丈的樣子。
站在阿七身后,被困在冰雕之中的魔魂受到了佛光的壓制,發出不甘的咆哮聲。
可是冰雪已成氣候,有了銀狼的相助,誅天的鎮壓,還有老僧不惜一死的助力,它最終被徹底封印在冰雪之內。
阿七眼中的淚珠被凍結,不再有靈力,也不會再喊‘娘親’。
宋青小此時的身體就如她最初被山叔喚醒時那般,再度變為十歲左右的年紀。
從天道寺再現,魔魂出聲,她就已經猜到了許多東西。
只是她猜對了開始,卻沒有猜到這結局。
在此之前,她一直在想,自己的靈力為何會失蹤,巨大的提線魔魂為什么會擁有掌控自己復蘇的能力。
也曾想過封印了寺廟的到底是誰,還想過要與之聯手,封印魔魂。
“沒想到,這個封印了天道寺的,卻是我自己。”
她輕輕的嘆息了一聲:
“封印吧。”
‘仁’字從她心中閃現,遵從她的意志。
盛京城內的人們,聽到了龍吟狼嘯,還有一道令人心緒安寧的梵音。
聽到了梵音聲響的人們,只覺得內心深處的戾氣被壓制了下,整個人變得平靜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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