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受謝,白日昭之……”
(春日在四季的更替中降臨,太陽光輝燦爛
“春氣奮發,萬物遽只……”
(春的氣息如此蓬勃奮發,萬物急劇生長
“冥凌浹行,魂無逃只……”
(余陰與殘冰飄行遍地,魂魄也沒有能夠逃亡的地方
“魂魄歸徠!無遠遙只……”
(歸來吧,亡魂,不要去遙遠的地方
“魂乎歸徠!無東無西,無南……無北只。”
(歸來吧,亡魂,不要去東方,不要去西方,也不要去南方,或是北方……
昏暗的營帳里,柏靈在黑暗中低聲吟唱著《大招》。
盡管身體依舊虛弱而綿軟,沒有半點力氣,但腦海中的意識,卻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要清明。
她唱著歌,目光望著從帳篷的縫隙中漏下的光,它們像刀一樣將屋子里的暗影切開,太陽漸漸升起,日影慢慢變短。
忽地一道影子將這光擋住——蘭芷君掀開帳篷踏了進來。
他幾步走到柏靈跟前,俯身顰眉,“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你怎么什么都問?”柏靈看向他,笑著道,“難道你問了,我就會明明白白告訴你?”
蘭芷君渾然未覺這話有什么耳熟,他冷聲道,“圓月當歸……二月十五已經過了,還有什么不能說?”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啊。”柏靈笑著答道,“誰說我非要在二月十五的時候,把壞事給做了呢?”
蘭芷君的目光再次變得冷厲起來,柏靈全然無懼,迎著他的眼睛問道,“什么時辰了?”
蘭芷君沉吟了一會兒,“……午時了。”
“那確實可以告訴你了。”柏靈輕聲道,“他們這會兒,應該剛剛離開盧爾河畔吧。”
“他們?誰?”
“獵鹿人啊,”柏靈仰頭,“蘭芷君聽說過他們的名字嗎?”
“在周地活動的赫斯塔人?”
柏靈點了點頭。
“不可能。”蘭芷君冷聲道,“盧爾河畔的營地我們加派了駐軍,不要說是一小撮赫斯塔人,就算是周人帶著正規部隊來襲,也不可能在這一時半刻打下來……”
“你為什么總覺得,我們是沖著阿奎力來的呢?”柏靈歪著腦袋。
蘭芷君瞇起眼睛,“除了阿奎力和我,這里還有誰值得下手?”
“有啊,當然有啊。”柏靈輕聲道。
屋子里的爐火早已熄滅,此刻的營帳冰冷得呵氣成冰,柏靈無聲地嘆息,一團白霧在她的面前升起。
蘭芷君靜靜望著柏靈。
“這里有……四百多個大周遺民,還有散落在阿奎力營地中的那些赫斯塔人……你們的守衛,可從來沒把他們當成值得看護的對象啊。”柏靈仰頭望著蘭芷君,“你是不是也從來沒把他們當過人?是不是從來沒想過,有人會……會為了這些人,冒險而來?”
柏靈還沒有說完,蘭芷君已經緊緊掐住了她的脖子。
“是嗎?”蘭芷君靠近道,“那么你呢?他們想怎么救你?”
柏靈一時間幾乎喘不過氣,想要開口,卻是一連串的咳嗽,等到蘭芷君微微松手,她才有些脫力地倒在一旁,兩手緊緊捂著方才被掐的地方。
她側目望著蘭芷君,笑著道,“……為什么他們要來救我?”
“你的父親,你的兄長,”蘭芷君居高臨下,又抓起柏靈的衣領,“他們可都在周地等你,你會這么白白找死?”
柏靈卻笑起來,笑得更厲害了些。
“沒想到吧?我確實……早就放棄了。”
蘭芷君松開手,柏靈重重地跌落在地上。
“你以為我會信你的鬼話?”他輕聲道,“你無非是想告訴我,你已經沒有作為一個誘餌的價值——”
“這個計劃,一開始就是以我的性命當賭注的,我就沒想過全身而退。”柏靈輕聲道,“還記得我……第一次向你獻媚的時候么?”
“那段時間你根本什么都沒有做!”蘭芷君開口打斷了他,“我的暗哨一直盯著你,你根本不可能有任何——”
蘭芷君說到這里,自己先微微打了個寒顫。
“是啊,”柏靈輕聲道,“獵鹿人和我說,阿奎力的營地里,只有你身邊的那個暗哨,他沒有把握避開……不過,一個人就算再厲害,也只有一雙眼睛,一雙手,一雙腳罷了……”
“你們做了什么?”
“我不知道。”
“說。”蘭芷君抓住了柏靈的頭發。
柏靈笑起來,她的笑里帶著幾分率真和坦然,“我是……真的不知道呀。為了避免計劃敗露,獵鹿人根本沒有把全部的計劃告訴我……我只需要在那段時間里牢牢吸引著你的暗哨,就足夠了。
“不過你可以放心呢,獵鹿人這一次并沒有誅殺你和阿奎力的打算,光是要帶那么多平民南下,就夠他們手忙腳亂了……”
蘭芷君顰眉,“你以為我會相信嗎?”
“為什么不呢?”柏靈溫聲道,“你們還是可以去國都受賞,只是丟了幾百個奴隸而已,阿奎力真的會在乎嗎?”
望著柏靈此刻平靜的眼睛,蘭芷君的呼吸也漸漸平息下來。
這樣的柏靈又變得死氣沉沉起來,那些早先突然涌現的靈氣忽然又散去了。
——或許它們早就散去了,在他眼前的,一直都是一具行尸走肉罷了。
這感覺讓蘭芷君莫名感到有些反胃。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蘭芷君抬起柏靈的臉,“這對你有什么好處?”
“人間的苦,我吃夠了。”柏靈仰頭答道,“我想去天上等。”
他無聲地呼出一口冷氣,在片刻的沉默之后,他拔出隨身的短刀,輕輕割斷了柏靈手腳上的繩索。
柏靈有些不解地看著他這么做,在手腳都解綁之后,她輕輕轉動手腕,五指握緊,又松開,這自如活動的感覺,既陌生又熟悉。
“站起來。”
蘭芷君伸出了手,柏靈有些遲疑地接過,緩緩站起了身。
沉默之中,蘭芷君沒有作任何阻攔,也沒有望向她。
柏靈看了看蘭芷君,又看了看營帳的門,她抬起腳,有些跌跌撞撞地向那道光的縫隙而去。
不過只走了幾步,蘭芷君便動作輕緩地從身后抱住了她,那把割斷了繩索的匕首也跟隨著這個擁抱,徑直插進了柏靈的身體。
“你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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