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有些為難,她不想丟下菊三四,總覺得他這脾氣兩邊不討好容易被針對,可確實像許氏所言,她也沒余地置喙。
正在猶豫,忽然瞥見遠處飄忽過來一個(身shēn)影四五十歲,佝僂駝背這人菊三四曾在宣佑門指認給她,不就是常出入慈壽宮的徐內侍嗎。
許氏也看到了,這下可好,造作所的掌事親自來此,真是嫌不夠亂。往常若是沒帶著永年,一趟渾水她未嘗不愿意攪攪看,現在卻只想快躲開。于是她領著倆孩子,與徐內侍迎面而行。待相互施完禮,準備離去的時候,辛夷卻站著不肯動。
“監官(造作所置監官三名)大人,監官大人!”辛夷用稚嫩清脆的聲音叫住他。
“怎么啦?”沒等人答應,許氏先愣住了。
徐內侍倒是才注意到許氏(身shēn)邊除永年外,還有另一個女娃在。仔細一瞅,居然是趙昶凝送入宮的女樂,楊太后(身shēn)邊的紅人。依他與慈壽(殿diàn)之間的那層關系,這樣的招呼可不能不理,便也和悅的問:“好孩子,甚么事?”
“監官大人來這一路,可有看見云韶部伶官菊三四?”辛夷睜大眼睛,端著幾分焦急的說。
徐內侍兩條快掉光的眉毛微微聳起,往不遠處的屋子不動聲色的瞧了一眼,裝作一無所知的反問:“這還真沒瞅見,伶官不都該在教坊嗎?”
“奴婢尋遍了教坊都沒見蹤影…”辛夷哭喪著臉,停了一停,忽然意識到自己沒大沒小一般,堆出滿眼的歉疚,“還望監官大人多包涵,菊三四是奴婢的師父。因之前教奴婢的舞得娘娘嘉許,此刻娘娘交代奴婢要帶賞賜給他呢,誰料今天一天沒找到他的人…”
“興許儺禮準備繁雜,他著手于此,在哪兒抽不開(身shēn)。”
“嗯。”辛夷狠命點點頭,“賞賜雖說該快快領,但儺禮更為重要,想必就算娘娘知悉了,也不會因此怪罪。”
“可說不是。這樣吧,我替你盯著點。你吖,快回自己該呆著的地方,別耽誤齊國夫人的時間。”徐內侍安慰道,(身shēn)子卻挪步到她面前擋著,面上帶幾分了然的意思,“人總不能離了這院子,該出現的時候,他,自然就出現啦。”
說完,他沒等辛夷道謝,便向許氏作了個揖后,拖著(挺tǐng)不直的背朝菊三四所在的屋子緩步走去。
許氏低頭端詳著辛夷的側影,在蒼白灰的(日rì)光中略略發愣,不覺在心中自語:“這孩子不過九、十歲的模樣...”
十一月二十五,常朝。
東京的氣候愈發干冷,皇城外的河渠早已披上一層摻雜了污濁淤水的冰。有人說因為今年冬天冰面下沒有多遠就能碰到底,大人于是放心幼子上去嬉戲,畢竟就算裂開了一個窟窿,水淺的,掉下去也淹不死人。
如今的世道,連尋死的方法少了一種,可以是凍死,可以是餓死,總歸輪不到淹死。
除此之外,還有一種死法,不明所以。是從遙遠的契丹傳來,飄飄搖搖的進入朝堂,擺在趙禎面前。
李迪正向趙禎回報著契丹的來信,說到關鍵這句,他已深感不妙:“內侍進入紫館中,才發現章大人已經歿了三天。”
“三天?”趙禎稍稍有些吃驚,以國信使的地位,怎可能死了三天才被發現,他以聽不出感(情qíng)的沉穩聲音問,“死因為何?”
“這...信上敘述的十分籠統。”李迪嘆說,“不過因紫館地處嚴寒,館內無人添薪,故此(身shēn)形得以完全...”
居然“無人添薪”,這四個字太過荒謬,以至于趙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難不成那個紫館里面是空的,堂堂國信使(使臣)怎竟過得落魄如斯?
他抬起頭,看階下的人來的并不齊全,正如每一個寒冷的冬(日rì)。有時候這樣的(情qíng)形不壞,人多嘴雜,心也雜,只要需要的人在就好。趙禎紓解開緊鎖的雙眉,讓自己坐的盡量舒服一點,聲音平緩的召喚:“富弼今天來了沒有?”
富弼早料到此事會與他有關,趕緊答應:“臣在。”
“你曾出使遼國,可曾受到此等對待?”
“啟稟陛下,本朝與遼國向來奉行兄弟之儀,敵國之禮。”富弼頓了頓,組織了一下說辭,“言語上的相互爭強難免,但如此冷落絕無可能。臣在任時,北朝國主甚至七拜起居,御(床床)飲酒…”
“朕亦聽聞北朝皇帝接見本朝國信使的朝見儀,遠比那交趾(越南),高麗要更鄭重。”趙禎深吸一口氣,愈發的想不通。
他當然記得,章頻1因得罪過章獻而一路被貶,早些年又與丁胃關系靠得頗近不受任用,臨近派遣,朝廷才愿意借官2他為刑部郎中,可在國信使中仍不算很拿得出手的。但礙于兩朝盟約,他覺得耶律宗真怎么也不至于看人下菜碟到這地步。
“現在的國信副使是誰,閑置了嗎?”怨不得他另起疑竇,按理說這么重大的消息,確實應該是章頻的副手最快回報。
“是王惟用。”李迪答道,“但其是武將,平時極少透過他聯絡,此次尚未收到他的傳書。”
“惟用惟用,真要有用才好。”趙禎責怪了一句,心里卻清楚不能讓這事成了無頭公案,便問富弼,“如果依慣例,這種(情qíng)形該如何做?”
富弼有些發愁,心說幾十年來沒有過這種狀況,哪來的慣例呢?思前想后,只好答:“若是遼使歿于宋,臣以為該由陛下欽命接伴使護送回國,就不知遼國皇帝是怎么打算的。”
李迪插話道:“遼國皇帝決定于館中就地祭奠,早晨這消息是透過急腳遞傳的,二千里路算下來已有五六(日rì)過去,恐怕該做的都做完了。”
“好啊,比咱們的禮數還周全。”趙禎冷笑一聲。
契丹想一手((操cāo)cāo)攬,是真心假意都未知,里頭若沒有大宋的事,更難查明真相了。但該派誰去查,又是個問題。他思量一番后問:“這個章頻可有子嗣?”
“有一子,好像名章訪。”
“能堪重任嗎?”
“此子曾入獄,雖說是有冤(情qíng),也昭雪了,但素行似是個膽小之人。”
趙禎在心中權衡一番,對富弼道:“膽小不膽小,此刻也由不得他,等退了朝,你帶著朕的口諭去對他述說利害,讓他走一趟遼國。自己的爹歿了,怎么也得讓他親自將尸(身shēn)接回來,這等天理,耶律宗真沒得不答應。至于他到了地方,該做些什么,你知道嗎?”
1此人在《宋史》中叫章頻,在《長編》中叫張頻,我不知道該信哪個,此處姑且依宋史為準。
2為表對出訪國的重視,宋代有國信使接任之前臨時授予較高官階的習慣。№Ⅰ№Ⅰ№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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