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辛夷的借口難以說服菊三四,但他又懶得計較,只想快快打發了辛夷去學舞。
“也罷,本就是世情,告訴你亦無可無不可。大概你還小,又是良家子,往后前程注定與此不相干,便無人肯費心解釋。”他背過手,考慮了一下該怎么說明,“教坊里聯姻的,有名有姓者甚眾,西漢李延年的爹娘便是,這規矩自他那時起至今千余年不曾更改。所謂人有十等,七匠八娼九儒十丐,越往后者越賤之,所以我們樂工充其量算雜人,不配同其他良民攀親。”
辛夷不滿道:“師父乃教坊樂官之首,在徒兒心中,根本甚么臣吏家的小娘子,才配不上師父呢。”
“配不配,便是官家親自論斷也無用。”菊三四語調甚為漠然,置身事外般向人闡述他一早被書寫到盡頭的運命,“其實教坊中人能否結親,你根本不必問我。畢竟樂工的身份多是血脈相傳,我等既已‘婚姻絕于士庶’,若還絕于籍內,豈非要死干凈?”
辛夷瞪大眼睛,用力一跺腳,喚了聲:“師父!”
菊三四毫不介懷,淺淺莞爾,對自己在他人眼中不過是逢迎諂諛之玩物的事實,他心知肚明。但他面前的女娃娃,自身未在其中,或許一生都無法體會他的孤立無援,這注定是件好事。若給她講得太清楚,除了讓世上徒添一個煩心人,再無旁的用處。
由此,他旋即改口笑道:“為師發發牢騷而已,本朝重禮樂,更給樂工做官的機會,你看那位成日不來教坊的教坊使,卻是個六品官呢。”可他收埋的話卻是,假使真當上教坊使,想脫離階級的枷鎖,除去隨牢里死囚一齊盼望大赦天下之機遇,借災荒病亂碰碰運氣,再沒其它辦法。
辛夷抿抿嘴,多少接受了他的說辭,又問:“徒兒怎未見到結親的樂工呢?”
“他們撞了大運。”菊三四不無諷刺的說,“年初章獻娘娘病勢危殆,官家開恩,凡已成夫婦的,都恩賜匹彩鐵錢,破例給她們提了兩等,移出樂籍許其經商。”
辛夷若有所思的喃喃:“難怪...”
“難怪甚么?”
“哦...”她佯裝無心的說,“師父,仙韶院里傳聞陳娘子有個弟弟便結過親呢。”
“她有弟弟?”菊三四一時無言,揣度一陣后恍然道,“許是三個月前,我帶你去仙韶院看女樂結拜香火兄弟,她曾提起的‘弟兄’吧,那時她不就說她這個‘弟弟’在結交當日還娶了個新婦嗎。”
“誒?不對不對。”辛夷上趕著接話,“徒兒隱約記得她曾說香火兄弟在宮里的時間不過九年而已,那對夫婦因年歲長生了病,送去尼寺啦,但仙韶院里傳言的她那個弟弟,至少二十年之久。”
“二十年?”
“對啊!”
“你...”菊三四未經琢磨,先對她的目的起了疑,不禁沉下臉色,將手插在懷中,冷冷盯著她。
“唔...”辛夷被他瞧得一陣心虛,鼓起臉回避他的眼光,略帶撒嬌地訕訕道,“徒、徒兒可并非要打探她甚么。”
“我沒這么說。”菊三四仍盯著她。
“所...所以教坊里沒有夫婦啦?”辛夷不自然的岔開話題,“那師父,徒兒該回去練舞了,這劍器用著還挺難的,徒兒得加把勁嘍!”語畢,一溜煙逃掉了。
菊三四緊緊目送她離去,暗暗斟酌辛夷方才言語態度,更加察覺到幾絲不妥,困惑道:“莫非陳憐憐扯謊?”按理仙韶院怎樣與他并無太深干系,奈何世事不經推敲,他亦難免將這點好奇存留心中,轉頭繼續處置那些開封府放回宮樂人的文書。
下午,后殿。
縱使趙楨倚仗身子年輕,連日刺促不休的批閱章奏,還是讓他筋骨勞累,力倦神疲。他原是打算趁周成奉出去換人奏對的當兒,闔眼冥想片刻,結果竟趴在御案上睡了過去。直待他覺得口中苦澀,舌干唇燥才勉強瞇縫著眼,向后靠在龍塌靠背,一只手揉著太陽穴,一只手隨便指著個內侍吩咐:“斟茶。”
內侍倒了一碗茶湯給他,他懶懶的打個哈欠喝了一口,好歹是稍稍緩解了嘴里的悶氣,接著繼續發了會兒呆。再喝一口,神識逐漸清晰,紛亂的政務又一次占據了他的心,結果一抬眼,趙楨總算看清給他添茶的正是周成奉,復一轉頭,范仲淹老老實實的垂首站在中央,天曉得站了多久。
被臣子瞧見適才的頹喪模樣,趙楨暗暗不豫,尷尬地清清嗓子,向旁邊問此刻時辰。
“未時過一半。”周成奉答。
趙楨頷首,牙關僵硬忍不住打哈欠。總算費勁壓下來拼命張開的嘴后,他看著面前的扎子,強打精神問范仲淹:“常朝都爭論了些甚么,你聽見了嗎?”
“聽見了。”范仲淹插手回道,“翰林醫官院說今年冬天格外寒冷,且遇干旱,開春勢必瘟疫繁生,請三司務必在系省錢物(常規預算)中,提高醫官院可動用的建置病坊、施散藥品之份額。而工部也趁勢表明,汴口一地擁堵太久,淤多難掃,河清兵不足,盼繼續增派廂軍補充人數,盼三司能再添一筆錢物。兩筆款項數額一筆大一筆小,但無論哪個都將削減旁人的支出用度,是以三司又請陛下動用內藏庫的御前錢物(特別預算)。”
“差不離吧。”趙楨淡漠的認同,沒有留給他表述奏對內容的機會,繼續說,“既然聽清了,不如你也說說你的意見?”
范仲淹無意摻和此事,遂道:“陛下,臣今日求對,為的是...”
“朕知道你為河北路的事來。”趙楨打斷他,“但河北路的事說白了,不也是錢嗎。”
范仲淹垂首道:“錢乃一面,但懷州通判王拱辰與李知州相互之抵觸,亦須慎防。”
“你先把一面解釋清再防他。”
“臣以為,錢物之事,權歸三司。”
“朕每每觀書,甚少見賢哲探討‘錢’之一字,即便有,亦多是勸諷,說世人掙破了頭,錢也都會跑到‘權門’與‘幸門’中去。天底下的‘權門’與‘幸門’,大,大不過朕這皇城。可朕的錢就是不夠用,你且說說是何因由?”
“朕記得天圣四年,晏殊讓你在應天府府學執教,你怎么教弟子,便怎么教朕。”“朕記得天圣四年,晏殊讓你在應天府府學執教,你怎么教弟子,便怎么教朕。”“朕記得天圣四年,晏殊讓你在應天府府學執教,你怎么教弟子,便怎么教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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