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自嘲似地說：“娘娘嫌我晦氣吧？”

楊太后默在那里，不懂怎樣接話。

“娘娘...”沈氏向楊太后靠近一點，發絲又落到耳前，她沒再理會，語氣忽然變得吊詭，“其實我這一身死不足惜，但庵里寺里幾十條命，難道就真讓圣人倚勢遮天，輕易掩過去嗎？”

楊太后聞言，警惕得瞧了她一眼，敷衍道：“你便是自詡巨魚失水，亦不該與螻蟻相論。”

“娘娘瞧得起我，是我之幸。”沈氏亦敷衍的回答，頓了頓，接著喃喃道，“娘娘，冊封那天諸命婦入宮朝拜，家中姑祖（沈夫人）來賀喜，趁機囑咐了我不少事。”

她刻意把話留了一半，楊太后卻懶得猜：“定是囑咐你安分些，別丟了太康沈氏一族的臉。”

“姑祖說...”沈氏定定望著她，挑起嘴角，“近來朝中風紊波亂，各方官員皆對圣人多有微詞，囑咐我離圣人遠一點。”

楊太后并不深追，云淡風輕地點點頭：“聽取老人言，總沒壞處。”

“是，但我卻也問姑祖，‘這些無端無緒的事，官家一直狡賴否認，當真能觸及圣人分毫嗎’？”沈氏再次低下頭，摸了摸腕上的珠串，“我估摸，總得是那些損陰德，絕祖宗的東西才行，娘娘以為呢？”

楊太后不置可否，只淡淡地說：“作舍道旁，的確議論多而難成，可你那些污糟事，亦不曾有憑據。”

沈氏的目光從珠串移到楊太后的臉上，良久，終于將連日來請安的用意挑明：“我既敢尋娘娘，憑據...自然是有的。”

下午，穆青閣。

采薰點燃一爐檀香，擺到八格木架上，青煙似薄紗隨流水，從高處緩緩瀉下，無聲無息的將馥芝環繞。素琇往掌心倒了些許木犀花油，反復搓了三十六次至微微發熱，接著貼在馥芝前額，

輕輕向頭頂掃壓。

馥芝閉上眼，靜靜嗅著兩股她并不很熟稔的味道。

按了一陣后，素琇的用指尖在她的百會穴摁了幾下，接著拿起一把連枝草紋玉齒梳，小心翼翼的從她的額頭，太陽穴，雙耳向頭頂刮貫。“這里是人的三陽五會。”素琇小聲向采薰解釋道，“往后姐姐幫娘子梳頭的時候，在這個穴位多梳幾次，或可改善娘子入夜難寐的情形。”

采薰點點頭，默默記下。

素琇又用玉梳背部在百會穴四周和緩的壓了壓，對馥芝道：“三陽五會的前后左右旁開一寸處，是人的四神聰，日夜按壓能治失眠頭風。奴婢今次帶的木犀花油香味太濃，不適合夜里用，娘子若有別的寧神方子更好。”

馥芝一句話沒說。

屋子里的靜謐，時刻不安分的向外彌散。縱然三日前的夜趙楨到穆青閣玩樂了一番，卻沒法使此處增添幾分生氣，連偏房的兩位紅霞帔都莫名其妙的感到不適，不經意的從窗戶望出去，整潔的中庭隱隱透著頹敗蕭索。

采薰捧來發飾，馥芝指了幾個累絲編織的梳簾、簪墜、竹節釵，讓素琇將其點綴到剛剛挽成的驚鶴髻上。待完事后，馥芝對著鏡子照了一會兒，眼中找不出喜怒。素琇趁機萬福賠笑道：“娘子，若無其余吩咐，奴婢先告退。”

“站住。”馥芝攔住她，“你上哪兒去？”

“奴婢回福寧殿候著。”素琇怯生生地答，想想又道，“官家近來常常需要梳頭解乏，奴婢不敢離開太久。”

馥芝心道你想拿官家壓我，還早了點。她轉身盯著素琇：“官家為何這般疲乏？只前朝的事就這般忙嗎？”

素琇垂下腦袋：“大抵真的是前朝的東西，不過奴婢不太識字，也不懂。”

馥芝深深盯著她，雙眸黑得似要把她的心吞噬了。“對，我記得了。之前本位賞你白角篦，你就說過你不識字，打那時起，本位就將這事一直放在心上。”她讓采薰在桌案鋪了一層紙，把筆遞給素琇，“無論如何，既能入宮，自己的名字總會寫吧？”

素琇怔在原地，搞不清馥芝為何沒頭沒腦讓她寫名字，但沒辦法，她只能硬著頭皮抓起筆，將名字歪歪扭扭的寫了下來。

馥芝瞄了眼：“字還真是不怎么樣，幸好你梳頭的時候手指勁兒用得巧，倒不算浪費。”她瞅素琇目帶茫然，又說：“別怕，我就是偶然覺得是個機會，見你不識字便想教一教，天天跟在官家身邊，識多幾個字總沒壞處。”

這機會素琇可不想要，于是趕緊推托道：“奴婢豈敢...而且福寧殿那里...”

“放心。”馥芝道，“耽擱不了多久。”她說著，提筆在紙上寫下六個字，寫完問：“曾經一個屋子的姊妹，能記得嗎？”素琇探身辨認，不由得一驚，紙上竟是素浣、素琴、素節的名號。她不曉得馥芝為何收集這些無人在乎的小事，心中害怕不敢隱瞞，只有諾諾稱是。

馥芝笑了笑，又寫了些甚么。

素琇再瞧，似乎還是七八個人的名字，遂說道：“娘子，字奴婢雖認不齊，可感覺得出這些人奴婢都不很熟悉。”

馥芝平易近人地說：“沒關系，哪個字不認得，我教你。”

素琇聞言愈發忐忑，更加欲快快脫身，但怕馥芝會叫她讀一遍，惟有老實的用筆在紙上畫了十幾個圈。

馥芝不滿道：“你這哪是認不齊，明明大都不認識，怎知熟不熟悉。”見素琇開始賠罪，又擺擺手：“得了得了，你先跟著我讀，把這些字記下。”她說完，把每個名字都念了一遍，命素琇跟讀，往復三次后，素琇好歹勉強能記住了。馥芝親手將紙疊起來，塞到她手中：“夜里休息認真背一背，明天再來我這兒理發，我要考你。”

素琇暗暗叫苦，嘴上還得千謝萬謝的將紙收進放花油的盒子里。

馥芝看著她收拾東西，突然道：“你以為本位是閑的沒事干嗎？”

“奴婢不敢...”素琇忙又道歉。馥芝搖搖頭，長長嘆了口氣。這擺明就是嘆給素琇聽的，她見狀也只有試探道：“莫非...奴婢做錯了甚么？”

“沒，本位就是覺得自己白當了好人。”馥芝站起身，走到屋門口，面沖著紅霞帔的房間，淡淡地說，“我問你，你可知那兩條賊賤蟲是甚么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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