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幾日,牛掌柜天天兩手插著暖袖去放榜那地方溜達。
上午一趟,下午一趟,就怕錯過金榜題名時。
這不嘛,今天終于被他第一時間等到了。
天空在撲簌簌落著雪花。
雪花落的牛掌柜一頭一臉,他卻只埋頭向店里跑,邊跑動邊用衣袖抹著眼睛激動的直哭。
此時,千里馬店里,宋富貴正在發火訓人。
他訓組里才押運回來的成員劉二猛子:“你說,你這棉衣沒問題是不是?”
說著話,富貴就開始當眾脫衣裳,當著一幫漢子面前給自己扒的就剩一套里衣,“去兩個人給他也扒啦,給他棉衣拿來,再給我拿秤。”
將自己的棉衣放在秤上面,又將劉二猛子的棉衣放在秤上面。
宋富貴指著秤:“你棉衣里面的棉花呢,啊?別和我說穿久了衣裳薄,我這套棉衣就沒下身的穿,也比你的有重量。”
給他來這一套玩心眼。
俺們宋九族以前比不比你們這些人會過日子?
俺們宋九族省著過日子那陣,你們還在活泥巴。
劉二猛子眼睛通紅道,“頭,再給我次機會吧。今年收成不好,糧價高,咱們又停運許久沒進錢,家里日子實在不好過。我那幾個娃的棉衣太薄,都不敢出門玩,我看著心疼,就讓婆娘將衣裳給拆了拆,棉花勻給了幾個娃子穿。”
大家伙都是當爹的,許多人情況也和劉二猛子差不多,聽完這話都微低下頭。
今年,這場雨災,將家里那點兒存項徹底掏空。
不提屋里被雨災沖走毀壞的物件需要置辦,只說田地被淹,沒被淹想吃好吃飽都費勁,就不用說被淹后雪上加霜,徹底填不飽肚子。
需要用銀錢買一些糧食吧?還有稅呢,欠著衙門稅糧銀。
就以上這些,還得是家里有些家底的,一大家子共同想辦法,而劉二猛子家屬于特別困難。
宋富貴情感上理解,他就是從一文錢憋死英雄漢趟過來的人,但是:
“東家好心給你們做棉衣,就是為了讓你們路上不挨凍,為的是讓你們快些押運,別凍的手都伸不出再運碎物什。
可你們眼下給我們講難處。
那鏢局和東家的難處,你們怎么不幫我們著想著想?”
宋富貴站在這一幫漢子面前擰眉氣憤道:
“從最初就是好心照顧你們,跑挺老遠去招工,我們圖啥?
你們現在去外面看看,幾個城墻處蹲著等干活的人有多少?
那些人都不用東家給準備棉衣,自己帶,甚至都能自己帶干糧。
東家可不可以去招那些人干活?何苦來還要為你們著想這那,你們的良心呢。
你們凍的直縮脖縮手,給那些瓷器類摔碎了,你們賠嗎?
你們在路上凍死啦,敢保證你們家里人不會來鏢局要說法嗎?”
宋富貴越說越生氣。
這年月,想好心辦點事咋就能這么難。
就為了成全這些從偏僻山村召上來的長工,福生連棉衣的事都給花錢單獨張羅。
讓以前給家里蓋房那些逃荒人的婆娘做的棉衣,侄女胖丫給畫的圖設計的,肩膀都繡著千里馬字樣,老太太們又將一件件棉衣上秤。
反過頭這些糊涂蛋整出這種事,白瞎了這份心,帶一身凍瘡回來,怎么的,還得給你們被凍后再搭點兒藥錢唄?
宋富貴嗤笑一聲:
“今日是棉衣,孩子沒棉衣穿,你們給摳出點兒棉花。
明日老子娘沒有棉衣,再摳點兒棉,你們光膀子押運得了唄?
別的,別只棉衣。
你們最好連路上的押運干糧也別吃,家里不是困難嗎?今年地頭不是收成少、糧價貴嗎?
我給你們出個主意,將口糧省給他們,然后你們通通餓死凍死。
這樣的話,你們娃子和老姿娘就不是少口糧和沒棉衣不能出門的事了,是頂梁柱倒下,都可以一家子等死!”
王忠玉和四壯帶另一只隊伍進院。
四壯的千里馬棉衣制服,胳膊處繡有三道杠,王忠玉是兩道杠,由此可以看出,四壯雖不會說話,但是比王忠玉“官職”大。
他們這是才從京城押運回來,就聽見前院大屋富貴在訓話。
四壯摘下棉手套,抿了抿干裂的唇。
王忠玉疑惑:這是咋的啦?
聽說有人將棉衣里的棉花掏出去大半,手腳全都凍腫,鞋都脫不下來,王忠玉回頭瞅了眼他這個組的人員,心想:
巧了,他們組里也有倆人干出這種事,那倆人的押運工錢到此為止,一會兒就給結算,結算完就給攆回家。
他和四壯是不會像富貴一樣好心訓話的,發現就直接開除。
給什么機會啊?下次這樣的人還會有苦處,咱還接著原諒嗎?
再說啦,四壯和他在路上比比劃劃嘮過磕,說是在陸家當家將那陣,陸公子就從不聽別人講難處,從不給別人二次機會。
在忠玉看來,小將軍也沒空聽別人解釋,管理那么多人,要是挨個聽就不用干別的了。
所以說,他們必須要向更正規的陸家軍學習,沒規矩不成方圓。
就在這時,牛掌柜終于激動的哭回了家,進院子瞧見四壯他們回來了,已經顧不上意外。
這也太速度了,正常來講不是該三四日后才到家嗎?
“金榜貼出來啦!”
一嗓子喊完,屋里屋外所有肩膀帶杠的隊長們通通沖了出來。
給富貴急的,他給自個脫的這么干凈作甚。一邊向外跑,一邊跳著腳套棉褲,差些摔門檻上。
金榜張貼墻這里。
只看,一幫穿統一服裝的漢子給一名老太太舉了起來。
眼下,奉天城里的大多數百姓已經認識千里馬鏢局,一看身上穿那件衣裳就知曉是在千里馬做工。
大戶人家的小廝們也識得那些“杠”,要想運貨,就找肩膀繡的杠多的人說話一準行,那代表著他們是主事人,能定下來運單的。
富貴、四壯、忠玉、田喜發,他們四人穿著三道杠兩道杠的制服就給老太太舉了起來,“都讓讓,讓讓。”
只因馬老太顫抖著唇說:“我想摸摸那燙金的字。”
她三兒“宋福生”三個燙金字,赫然出現在金榜第二位,她兒名字上面寫著:亞元。
馬老太吸著鼻子,激動的啪嚓啪嚓掉淚,用衣裳角擦擦手,摸完宋福生,又去摸前面的“陸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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