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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里,聚會就是多。
在上元節之后,馬老太和錢佩英又被請出去三次。
馬老太每回出門前都會撇嘴:
煩人,大冬天吃飽飯,都沒事兒干是不是?
到了聚會上,轉頭她就談笑風生。
不懂的,她也直白告訴人家不懂。
像是稀奇的擺件,大冬天里開的爭先斗艷的花朵,哎呦,那暖棚,要砸多少銀兩,才能養得起那么些嬌貴的花呦,還不如種辣椒,嘖嘖。
來都來啦,又沒花她銀錢養花,她就抱著一顆出門徹底放松取悅自己的心態,瞧見好看的,還讓搬到近前來細瞅瞅。
瞅完笑著表態:“原來是這個樣子,叫這名,記住啦,下回再看見就不會漏了怯。謝謝了,讓我開了眼。”
還對其他府里的老夫人們,擺動著戴金戒指的手說,“我啊,就稀罕那難得一見的。”
各府的老夫人笑開,“那咱幾個府中有稀奇的,定不會忘了叫您,您可別嫌煩。”
“怎會。”
而錢佩英這里,她倒是也想像婆母一樣,多嘗嘗別的府中大師傅做的拿手菜,多聽一聽古代的戲曲。
多好的事,就當作是下午茶了。
可是這種聚會,在別的夫人眼中卻很重要,尤其是在柳夫人召起的聚會上。
有些人,還帶著八卦的心,想在聊天中,試圖能得出什么真相。
“您女兒多大了?”
“是去年及笄的。”
問話之人一副遺憾的模樣:“那錯過了,要不然是不是能一起熱鬧熱鬧。去年及笄,那宋大人是在?”
“啊,他那時候最忙,我們一家還在往返京城的路上。”
“沒辦?這可是女子一生中為數不多的大事。”
錢佩英笑道:“恩,沒怎么辦,沒辦法呀,在路上。”
有兩家夫人對視一眼,又趁錢佩英與別人說話,她們在低頭喝茶時,仔細看了眼錢佩英的穿戴。
佩英同志的衣服料子是沒有問題的,目前黃龍市面上比較好的緞子,她都有。
這是源于一家三口在現代的習慣。
認面料,認舒適度,買好一些的料子做出成衣穿在身上舒坦。
但也是源于在現代的習慣。
宋福生不像其他男人帶香囊裝官戳拴玉佩,他是直接將要用到的東西和零花錢都塞到包里,渾身上下只戴女兒送的手串。
頭上更是連朵頭花也沒有,不過是素錦扎包包頭戴官帽,或是做富人老爺打扮戴裘皮帽。
宋茯苓呢,那是更恨不得一年四季男孩子打扮出門,長衫長褲毛皮靴吊辮,背雙肩包。就是奶奶不讓,總抱著各色裙子跟后屁股磨嘰,可好看了,你給我穿上。
到了錢佩英這里,忙起來時,白天給老公當出納,下班回家要給女兒當保姆,又是寫帳又是洗洗涮涮,也是不喜頭上插好幾支簪子。
感覺不讓剪頭發,挺長的就夠沉的了,再戴上亂七八糟的壓的頸椎疼。
手鐲也不怎么戴。
就前一陣,和大嫂大姐們逛街心血來潮買了只玉手鐲,尋思挺好看的,大年三十忙忙活活做大飯,那玉鐲還不小心磕碎了,心里可犯膈應,大過年的。
所以,從過年后,她幾次出門,只簡單頭上插支小金簪,耳朵戴金耳釘,怕耳朵眼時間久了堵死,再別的沒有。
連戒指都沒有,出門前擦炕,忘了。
這就成了錯。
有的人眼中是這么看的:
你聽,居然要攏賬。
宋大人可真是知人善用,知曉妻子的娘家是商戶出身,會算一手好帳。
難怪女兒回府說,那錢夫人的女兒沒有琴棋書畫的先生,但庶務還行。有這樣的娘,那確實錯不了。
估么啊,教女兒的全是攏賬那一套,商戶女,眼中也就只能瞧見那黃白之物,讓女兒將來攥住錢袋子吧?呵呵。
你看,那錢夫人渾身上下連個值錢的首飾也沒有。
誰家知府夫人是她這個樣子。
以前府尹陶夫人可不是這樣的。
當然了,陶夫人和她們這些人的娘家也不是商戶出身不是?
就可想而知,宋大人應是也不重視這位正妻。
看著吧,才發跡多久。
即使有兒子,她那個商戶女的身份到了如今,也早就配不上天子門生、年紀輕輕、相貌堂堂的四品知府了。
更何況,她沒有兒子,給女兒教的也心里沒成算。
你說,女兒要是嫁的好,無論將來宋大人抬回府幾位姨娘,她將來不是還能有靠山?沖她女兒嫁的好,誰也不能越了她去,宋大人會有顧忌。
一天天的,真不知道她想什么吶,畢竟,連商戶的娘家都沒有了,真可憐。
恩,有人已經不看好錢佩英能在正妻之位坐穩,要知道坐住和坐穩是兩碼事。
怎么瞧怎么覺得,目前的知府夫人實在是沒有可取之處,無子更是最大的無用。
到了這里,一些夫人們還分為兩伙。
一伙是在心里比對著知府夫人,優越感油然而生。看看自己的兒子、女兒、娘家,真是強出知府夫人太多。
另一伙是心思活的。
噯?要不要從現在開始幫忙尋生子妙方,或許知府夫人會用到。萬一呢,萬一能開懷,知府夫人心中想必會極其感謝她。
有人想到馬上做,正巧臺上唱的戲里有喜得麟兒,借戲,話里話外就提了。
像聊什么知趣的事一般,講述哪個遠方親屬拜了什么廟,一把年紀開了壞,或是舉例有傷了身子的也懷上了。
柳夫人坐在最前排正中間,微皺下眉,沒了認真聽戲的心思,回頭瞟眼聊的興起的幾位,又掃了眼錢佩英。
發現她這位宋弟妹壓根沒聽見,人正扭頭和周夫人聊著。
“你們倆人,在聊什么,早知曉不請戲班子,只我一人聽得歡,”柳夫人咬了一口茶點笑道。
周同知的妻子一臉不好意思告知柳夫人,宋夫人在問香料花木玉器古董的女先生,問能否幫忙尋到。
恩,這事是錢佩英主動問的。
上元節那日過后,茯苓在家里表示她也要學識花木,難得有感興趣的,不再吵著嚷著要去屯子里學用樺樹皮做畫,她尋思給整一個。
可惜,那位周夫人說沒有,只這一個,還是從京城來的,是那個叫周盈盈的未來婆母給尋了送來的。
錢佩英心想:沒有,咱也不能落臉色,再想別的辦法唄。更不能轉頭就不說話了。借著話題,就和周夫人聊起周盈盈的親事。
能感覺出來,周夫人和她說話,提起京城的種種,提起女兒與三品大員的孫兒定親很引以為傲。
柳夫人先抿口茶才說道:“那些自稱女先生的,不過是從宮里出來的罷了,那回頭我修書一封送往京城。”
坐在附近的夫人們聞言,心思不一。
周夫人勉強讓自己露出笑容。
出了正月,錢佩英忙了起來。
她不再參與夫人聚會。
家里買賣涉及的銀錢太多,宋福生讓媳婦統管。
大帳目,宋富貴能知曉一些。
牛掌柜能跟著錢佩英一起攏賬知曉一些。
但關于錢佩英不太善意的話,卻越傳越遠。
那些夫人們,張三和李四好,倆人私下聚會談論知府夫人幾句,李四和王五好,私下談幾句,王五和趙六再講究幾句,一個傳一個。
就到了秦主簿小舅子老丈人岳父大嫂家侄兒媳婦那里。
那位的夫君不是也在黃龍府衙牢房偷偷嘛,眼下總來秦主簿家走動,比去自己爹娘家還勤快。
秦主簿的妻子夜里就和夫君學了一番。
很奇怪,外面的風聲,對宋知府的娘親、女兒、妻子的口碑是不一樣的。
對馬老太,外面口碑是,女人難啊,尤其是寡婦娘沒什么本事,只靠一雙勤勞的雙手就要拉扯兒子科舉,那份眼界、心胸,一位鄉下老太太,太值得讓人欽佩了。
更何況,宋大人無子啊,這位老母親并沒有逼迫宋大人休妻,出門在外,從未抱怨過一句無后不孝。
倒是有聽說過這位太恭人,曾無意間提起,兒能有今日,他岳父功不可沒。
這要有多純良的心腸才能說出如此大義的話。
這是位多好的婆母啊。
各府的當家夫人,真都恨不得在聊家常提起馬老太時,暗示自己的婆母,你看看人家。
難怪能是被大長公主看重之人,能成為國公府那樣門第之家的座上賓。
對宋茯苓的是,這位堂堂知府千金,真是被她糊涂娘毀了。
在許多人心中,這里的女子覓得良人的黃金期,就是及笄上下一二年。因為定下后,沒有地方去買現成的,要準備許多陪嫁物什和家具,這一準備就是一年左右,正正好出嫁。
傳著傳著就走了樣,可能每個人說閑話時,都帶有自己的想象。
外傳知府千金,要想找到門當戶對很好的夫君,選擇面很窄。
除非為了選擇多一些,認下做填房。
要不然就只能找門第低上一些的。
不止宋茯苓,這里也包括宋家女宋蘇木。
畢竟宋知府的侄女比宋茯苓年紀還長半年。
至于對錢佩英的看法,外面的人是最不友善的。
一句話總結就是,錢佩英不配做知府夫人,配不上宋福生。
知府夫人無子,誰會要一個無子的?
換位思考,換成家里的夫君是宋知府,真的會認命嗎?
她們這些給夫君生了兒子的,都沒斷了向府里抬姨娘,更不用說那沒生的。
不信宋知府沒想法,不信知府夫人會好意思不愧疚。
知府夫人還沒有好娘家,是低人一等的商戶女出身就罷了,父母還沒了,并且帶著負擔,錢米壽。
不信宋知府會將錢米壽真當親兒看待。
別提以前,以前有可能是情不得已。
那時,宋知府不過是普通農民,眼下,一切可不一樣了。
而知府夫人又不年輕,又沒有很出眾的才氣和長相,就是最普通不過女人,真是一位要什么沒什么的,比起八九品級的夫人都差得遠。
更不用說,站在一表人才、前途無量的四品年輕宋知府身邊。
“你先別說了。”
秦主簿坐起身,躺不下去了。
他的第一反應是擰眉反問妻子:
“不是,為夫就納悶了,你們女人家自個都瞧不起自個嗎?
男人們要是都朝上走,蒸蒸日上,你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做不出一些了不得的事,老了丑了,再父母故去。
我們男人還沒有說什么,你們這些女人,就覺得已然配不上了我們了嗎?”
“不是,夫君,我可沒那么想,這是別人說的,我學了來。”
但知府夫人確實無子嘛。
秦主簿下了床,灌了幾口茶水,“不行,我要告知大人。”
“夫君,你怎可如此行事?”這回秦夫人真是被嚇到了,不停的干咽著吐沫,勸說著,這種閑話的事,怎么能傳到知府大人耳中,你傳完了,夫君,讓我如何自處?
秦主簿拍下桌子:“我看是你們瘋了!知府夫人是皇上御賜的四品恭人,連誥命夫人,你們都敢如此亂說一氣,還這么不堪入耳。”
一盞茶過后,當秦主簿消氣了才又嘀咕著,“夫人,不要急,我們仔細想想,你也是聽來的不是?話頭并不是因你而起。而為夫我,倒是坐在這個位置,應當一切要以大人為重,事無巨細。”
第二日清晨。
知府后宅。
錢佩英趴在炕上露著后背,正呲牙咧嘴。
宋福生坐在一邊給媳婦的腰抹藥油,邊抹邊說,“你要想那事兒,你就捅捅我唄。何必在被窩東擰一下西蹭一下的吸引我注意,瞧瞧,閃了腰吧。”
錢佩英趴在炕上白了一眼,誰想那事兒了?你倒是想得美。她是一個寸勁兒要起身上廁所,一下子就扭了腰。
宋福生好一頓給媳婦按摩,看來是抻了筋。
然后才下地洗手,準確去吃飯上班。
走之前囑咐錢佩英:“我說,別忘了吃鈣片,我讓大姐將飯騰鍋里,你躺一會兒再去吃飯。”
“知道了,快走吧。”
宋福生心情尚算不錯的到了前衙。
進辦公室,微挑下眉,其他文書呢。
秦主簿舔了舔唇,又咽了咽吐沫才道:“大人,有一事,不知該不該對您講?”
一炷香后。
秦主簿早就學完那些話了,屋里靜悄悄的。
他硬著頭皮,看向背對著站在窗邊的宋福生,恍惚覺得大人在咬牙。
“去將羅通判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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