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得遠,雖聽不清那一對小情侶在說什么,只看到陸畔嘴動。
但是,陸丞相、老夫人、陸夫人,陸畔的幾位姐姐、姐夫,以及陸畔的外祖母,大姨、二姨,大舅母,小舅母,全都看出來了,他們家一向矜貴的獨苗,真是沒想到啊,今兒很操心。
陸畔率先向大家走來。
只是,腳步比往常慢。
像是事先量過似的。
陸畔始終和身后的姑娘相隔三尺,不遠不近的距離。既不顯得在長輩們面前和姑娘家很黏糊,又能起為側后方姑娘引領的效果。
而姑娘宋茯苓早在下車那一瞬,摘下帽就笑了。
沒對陸畔笑,是笑看大家。
當走近能看清楚陸家人了,更是跟在陸畔身后,對大家笑容擴大,眉眼彎彎。
笑的陸丞相表情如常,眼神卻柔和起來。
笑的陸夫人,這一刻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出,她真的快要有兒媳婦了。
陸夫人特意看眼錢佩英,發現宋夫人在看她兒子笑。
今兒,真是個喜日子。
笑的老夫人早早就伸出手,不用人扶,情不自禁上前半步,“丫頭,冷不冷啊?到祖母這里來。”
別人壓根兒沒有機會說話。
隨著宋家其他車輛拐進來,老夫人已經用手捂著宋茯苓的兩只小手問好幾句了。
矜貴的陸家獨苗,又開始操心。
天冷,不能在外面。再體面的場合,在三九寒天的東北也會略顯混亂。
陸畔看人差不多到齊了,先讓祖父、岳父、宋阿爺、宋大伯這些長輩上轎。
進院,陸家太大,要改乘轎。
陸畔又指揮婆子丫鬟小廝們,讓兩位祖母和外祖母上轎。
然后母親、幾位姨母、舅母。
陸夫人本來拉著親家母錢佩英的手,在大門處笑著說話,邀請一起乘轎,陸畔卻示意陸夫人和舅母她們先走。
老夫人坐上轎,招手叫茯苓,一副恨不得今日就讓茯苓跟著她的模樣。
陸畔忽然出現,擋在茯苓身前,“祖母,您先走,我讓她坐后面。”
當長輩們的轎子被一對對小廝丫鬟婆子護送離開后,陸畔才轉身示意茯苓,“你隨岳母一轎,能說會兒話。”
他怕茯苓緊張,坐轎這一路,有岳母陪在身邊,稍稍能緩解一會兒。
走了兩步,陸畔頓住,忽然遲疑地看一眼茯苓,欲言又止,就是忍住沒說。
然后親眼望著茯苓上車,丫鬟也遞過湯婆子不會冷了,陸畔囑咐帶隊婆子兩句,對錢佩英恭敬地行了一禮,這才上轎,讓小廝抬著他,趕緊去追頭一撥離開的祖父和岳父。
宋茯苓坐進暖轎里就翻白眼。
這娘倆無暇觀賞陸家園冬日景象,只顧互相咬耳朵。
錢佩英用氣息問:“我看珉瑞那樣看你一眼,他要問啥啊?不會是覺得你衣裳哪里不妥吧?你稍稍抬抬屁股,娘看看后面。”別閨女心粗,給哪里刮壞了。那等會兒可丟了大丑。
什么啊。
宋茯苓讓老娘別操心那個,和衣裳無關。
要是別的男人,想是會觀察未婚妻衣裳裝扮之類的,看你給他丟沒丟臉,看你好不好看之類的。
但陸畔,茯苓太了解陸畔其人:“他是想問我要不要出恭,或是想囑咐我,出恭吱聲,別憋到。”
錢佩英一下子就笑了,她閨女咋這么不知足呢。
可不是?坐車一個多小時,又見面說話,加一起兩個多小時過去了,換那水喝多的,人有三急,可不要先解決一番。
國公府又這么大,到處是婆子小廝,放眼望去全是陌生人,怕女兒是姑娘家不自在,萬一有難處不和珉瑞講和誰講。
不過,好在今早,咱家人連喝稀粥都不敢多喝,就怕出現尷尬,最好能憋就憋。
宋茯苓還在咬耳朵,繼續和她媽吐槽陸畔道:“你說他忙叨人不?從我下車,他就怕我摔。他不囑咐,我什么事兒沒有,一囑咐我,倒緊張了。這又上廁所,多虧他剛才忍住沒問。噯?娘,你說他去攆我爹轎子了,能不能一會兒又問我爹要不要上廁所啊?”
錢佩英捂著嘴笑,怕外面隨行的婆子丫鬟聽見。
這可咋整,她姑爺是實用型,不整那需的,算是和廁所結下不解之緣了。
“娘,你還笑。就剛才,他祖母、外祖母包括我奶都伸手了,讓我和她們一轎,他,咣當出現,擋我面前,替我拒絕。非讓我等在一邊坐這個轎子,三位老太太非常訕訕的收回手,搞得我很尷尬。”
錢佩英聞言,“要不說呢,你沒有珉瑞心細。你還做女兒的呢,我算是看出來了,有時候你真不如珉瑞。他是怕我緊張,讓你陪我說說話,特意這么安排。”
宋茯苓:“……”好吧,有道理。
那娘,你緊張嗎?
“不緊張。我看他娘那人挺面善,你被他祖母拽著說話不知道,見到我就叫親家母,你爹都聽見了。
我過門檻那陣,他母親也是挎我胳膊,我倆邊說話邊過的。
還有珉瑞那幾個姨,我看和你大伯母她們也主動說話來著。
今兒真是,估計提前商量好了,甭管有沒有話題,為珉瑞,倆好合一號,也要和咱家人沒話找話,本來我尋思她們會……”
錢佩英說著說著忽然頓住。
急忙將女兒耳朵揪的更近一些:“閨女,咋整啊?咱家那禮物不夠吧。”
可不是。
沒想到陸畔的兩位姨母、兩位舅母,還有最重要的外祖母也來了。
之前,宋家人沒往那上面想。大冬天,京城到奉天,又不是正日子,沒必要遭那個罪,而且沒出正月,各府賓朋很多,怎么可能會離府出行。
宋家只想到陸家幾位姐姐會來,陸丞相是提前知道的消息,要不然連陸丞相從京城回來只為會親家也是不敢想的。
娘倆一路緊急商量,有些禮物就別拿了,一會兒下轎和景嬤嬤對一眼。
而馬老太所在的轎子卻熱鬧極了。
雖沒有茯苓,但話題不斷。
老夫人改攥住馬老太的手:“我瞧你比上回瘦了。”
馬老太說,老壽星,您說的對極了,是,瘦了幾斤。
她上過稱豬肉的秤,特意秤過。
這不是那個展銷會,給她忙的啊,這趟臨出發前一日才算忙完。
陸畔的外祖母坐在老夫人另一邊,望著馬老太笑道,“只要身體結實,瘦些好。有錢難買老來瘦。”
老人是有這個講究的。
講究一輩子吃的飯是有數的。
今兒個,陸家所有人聊的話題都透著質樸,只為迎合宋家人。
更是事先心里有數,連陸丞相都被老夫人私下警告過,不準讓宋知府匯報公事。
今兒,沒有各種各樣的身份,是為兩位小兒女聚到一起,都是做爺奶爹娘的,這個心情是一樣的,只聊兒女親事,往圓融了相處。
三位老太太乘轎,話題又轉到,“你兒當初科舉,本以為你會去京城。”
馬老太一臉真誠表示,咋不想去呢,就是還是那句話,忙。
按理再忙,怎可能忙過老壽星和老親家母這種身份,你們這一日日下來要接待不少人,眼下她作為知府娘也嘗過那滋味,但那個點心店真的是她的心血。
馬老太感慨,她算是知道了,有時候都不是為掙那黃白之物的事了,是事情推著事情,讓她身不由己。
她說句狂妄的話,哪怕哪日掙夠了,還要能堅持再堅持。
不為別的,為已經費了那么心血。
做買賣就是這樣,不進則退,不想看到點心店一天不如一天,就要想招繼續費心。
也是為手下人越來越多,她手下都是姑娘家,既然已經給這些孩子歸攏到一起,她們也不會別的手藝,小孫女最初在她沒養那么多丫鬟時就說過,幾十上百位姑娘,眼下是姑娘,以后是一個個家庭,那么就要做出點兒名堂。
陸畔的外祖母驚訝:“已經養這么多人了?”
“恩,這么多了。”
老夫人問:“在那里又開多少鋪子了?”
“鋪子沒多少,黃龍那面算上倆外縣的,才三間。下一步,我尋思著就要多開,各地最好都有。初始累積差不多了。”
“到時,讓珉瑞向各地傳句話。”
“可別,老壽星,自打珉瑞登門求親,我們全家早就說好,珉瑞只是金貴的宋家女婿,不得用珉瑞名頭做任何事。恩那,嘿嘿,這話就是我說的,所以從我做起。”
從這個話題就拐到了,陸畔祖母外祖母羨慕馬老太能自由自在出門。
馬老太笑道:“出門也是那三點一線,府衙后院,點心加工廠,鋪子。”
然后馬老太說,她去黃龍這幾年,也就能和兩位老壽星說實話吧,最大的夢想就是逛街。
逛街,顧名思義,得逛起來。
不是那種裁縫進府給全家人量衣裳,不是衣料鋪子直接就送到府里的那種。
是像兒媳婦們似的,哪怕外面賣的沒有直接送進府里的好,也能挨間鋪子串。最好再講講價,有來有往。而不是送進府里交個單子就行。
馬老太說,這種快樂,是她從前幾十年的念想。
她這幾年,卻再也沒有過這種快樂。
也不是沒在外面買過物什,只是狀態不對。啥狀態呢,干啥都要著急忙慌,想給孫女買雙繡鞋,直奔哪家趕緊挑幾雙就走。
沒了從前看啥都貴的愁眉緊鎖,眼下也沒了貨比三家細細挑選的悠閑。
說白了,還是忙。
老夫人聽完,和陸畔的外祖母對視,“我從沒這樣過,你呢。”
“哪有過。”
老夫人對馬老太道:“那這樣,咱們相約京城,到京,咱老姐妹們一起?”
“您能成行?”
“換上便衣,我看誰敢攔著,我也試試與掌柜的劃價。”
“哈哈哈,”三位老太太笑了起來。
“你瞧瞧,咱們這是在聊什么。”
“對,咱們應聊聊我們的孫女啦。孫媳也是孫女嘛。我瞧著長高不少。”
馬老太吃驚,“您見過?”
老夫人笑:“見過,我心急。當初她隨你三兒去京趕考,我在樓上瞧的。”
陸畔的外祖母對馬老太道:“都沒叫我一聲。這不嘛,我也急啊,我就來了。”
里面說著話,又有笑聲傳出。
陸家園樹上布滿的雪掛,都看起來不那么冷了。
外面護送的婆子丫鬟們聽到轎子里的笑聲,也一個個面帶洗意。
陸家廳堂,幾十上百位落座。
真可謂,賓朋滿堂。
陸丞相旁觀是宋阿爺、宋大伯,接著是被被女婿強制要求、剛上完廁所回來的宋知府,茯苓的伯伯們。
男左女右。
老夫人這半圈座位排位是,通過一路聊天,陸畔的外祖母對馬老太也熟悉起來,老夫人和陸畔的外祖母就將馬老太安排在中間,這樣,她倆人都能隨時和馬老太說話。
馬老太此時正給兩位介紹著,“剛在大門處沒空細說,這位是我大嫂。”
“坐,快坐。”
“這幾位老太太啊,這是我們宋家的幾位老姐妹,有的是我老嫂子,有的是我老妹子。”
老夫人和陸畔的外祖母笑呵呵微點頭。
明白。
宋家和旁家不一樣,是同村十幾家一起過日子,看來是那幾家的長輩。
不過,就這些人嗎?
馬老太笑,艾瑪,老多了,剩下的沒來。
其實關于王婆子她們,宋福生這次也不想帶來著,但老娘聽完含糊了下,說幾位大娘嬸娘,一把歲數,提前練了好久的規矩。比他女兒那位正主學習還認真,就為今天,不帶會不會失落。
宋福生又發現在他說完來陸家的名單后,家里這些老太太們總眼巴巴偷摸瞅他,當即,“帶,帶,都跟著去。”
王婆子和郭老太太她們,聽到老夫人熱情的示意讓坐下,面露不會露出豁牙子的笑容。
緊張不?
咋不緊張。
強撐。
剛上轎子那陣,郭婆子就緊張的差些一個蒜瓣摔進轎子,被王婆子和葛二妞好頓擰耳朵叮囑:“你能不能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錢佩英是坐在陸夫人身旁。
陸夫人正笑著示意佩英喝暖湯。
一進門,才坐好,陸家丫鬟們就一排排端進好多盅,里面不知曉是裝的啥,就知道冒那熱氣可香了。
錢佩英另一邊坐著陸畔的大舅母和小舅母,然后陸畔的大姨和二姨是摻和著坐在何氏、朱氏、宋銀鳳這里。
人多啊,陸家就沒安排座位陸宋兩家涇渭分明,怕聽不到宋家的意見。
分散著坐,兩家人親近。
都能互相陪著說說話。
丫鬟打簾,陸畔進來了。
陸畔之前去偷摸假裝路過看一眼未婚妻,又和米壽說了幾句話。問早上吃什么了,吃東西了沒?
將幾位外甥介紹給米壽、二郎、金寶他們,讓外甥們叫米壽他們舅舅。
陸畔進廳堂,來到宋福生下手邊,“岳父,那暖湯不錯,您怎么沒喝,您嘗嘗。連日騎馬,去去寒。”
宋福生仰頭看一眼女婿,心想:
姑爺啊,你可別操心了。一會兒讓尿一會兒讓喝。
宋福生真怕他傻姑爺,會將他家人早上沒吃啥東西抖落出來。到時,讓大家繼續說話還是吃飯?總不能一來就開飯吧。
還好,茯苓就在此時進來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立馬全部放在茯苓身上。
宋茯苓是被陸畔的四位姐姐陪同進來的。
只看,她正在坐滿人的廳堂,正式向陸家人行禮。
第一個人就是陸丞相。
茯苓向陸丞相敬上禮物:是一本掛在墻上的日歷。
每一張日歷上,都有她畫的畫。黃龍的山水,長白四季,靠延邊邊境,兩國人民自由互市,百姓準備年貨,黃龍這幾年發生的一些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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