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是你的師父,但同樣,他們也都是我們的親人。”
蘇北的語氣淡淡的,沒有特別的抒情和感慨,是那種敘述事實的平靜語氣,但卻化作一股無形的力量抓住墨上筠的心臟,那些難以抵抗的壓力從四面八方而來,沉重且難以釋懷。
墨上筠沒有吭聲。
她以前告訴過蘇北答案——她知道,但不能說。
不止因這件事是機密,她也不想將游念語、蘇北拉扯進來。
這不是什么好事。
少一個人知道,就少一點影響。
靜靜地看著墨上筠,蘇北倏地勾唇,“知道我為什么來gs9嗎?”
“不知道。”
墨上筠如實回答,語氣頗為冷淡。
蘇北聳了聳肩,道:“我們查到黑鷹了。”
墨上筠動作一頓,眼底閃過抹冷冽,但很快的,看向蘇北的眼神里只剩平靜。
可蘇北畢竟是狙擊手,最起碼的觀察能力還是有的,明顯察覺到墨上筠的細微變化,蘇北眉頭微動,繼續道:“看來沒錯了。”
墨上筠微微抿唇,然后問:“從哪兒知道的?”
既然蘇北已經知道“黑鷹”,她也就沒必要裝了。
裝起來太蠢。
“這就是我們的途徑了,與你無關。”蘇北的聲音藏在雨里,她的身子向前傾,靠近墨上筠時倏地挑眉笑開,有點吊兒郎當的味道,“如果我們的信息沒錯的話,黑鷹就在云城邊境活動,時不時還會跟gs9打交道。如果我們成了gs9的正式成員,跟黑鷹的接觸機會很大。我們都挺想會一會他們的。”
在離開海陸后,蘇北通過特殊的渠道打探到以前的消息,但所指甚少,也不清楚事情經過,只知當初蘇鳴沙等人的犧牲跟黑鷹這個新建立的組織有關,但具體事情卻打探不到。當時正好有gs9來邀請,加上gs9有接觸黑鷹的機會,所以蘇北才選擇放棄海陸的前途,來到陸軍參加選拔。
可以說,沒有這樁事,蘇北根本不可能出現在這兒。
瞇起眼,墨上筠饒有興致地問:“所以?”
“沒什么,”蘇北笑笑,“閑得無聊,就跟你嘮嘮嗑。”
“哦。”
墨上筠無所謂地應聲。
但也僅止于此。
接下來,墨上筠對此事一句話都沒有說。
不管蘇北和游念語得到什么消息,她都沒有跟蘇北透露的意思。
蘇北也看出來了。
笑了笑,蘇北也不再繼續下去。
沒有想從墨上筠這里套點消息來的想法是完全不可能的。
尤其是,在得知那件事里,墨上筠全程參與其中之后。
這件事儼然超出她和游念語的意料——她們當時只覺得墨上筠因為有家里的關系,所以得知事情的經過。
卻沒有想到,墨上筠是事件幸存者之一。而且,還是最清楚事情經過的。
但墨上筠不愿意說,她們也毫無辦法,只能偶爾旁敲側擊一下。
蘇北沒有再挑起話題,而墨上筠也沒再說話。
氣氛倏地變得沉默起來,甚至有些僵硬、凝重,連空氣都因潮濕而帶有沉重味道,抵達肺部時帶來些許不適。
墨上筠看著洞外的雨水,帽檐壓得很低,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的思緒飄得很遠,好像飄到好幾年前那一場戰斗,左耳嗡嗡作響,明明雨聲很清晰,但卻有一些雜亂的聲音入耳。
她聽不清,像是被什么阻擋了很遠,爆炸聲和吼叫聲交織在一起,槍聲和樹葉響動混為一體,那些清晰的和淡忘的細節,如同爆發的洪水一般倏地涌入腦海,于是回憶化作一股涼意從背脊蔓延,漸漸擴散到全身,手指無意識地微微顫抖。
她記得自己跟墨滄的爭吵。
是的,她險些都忘了——她跟墨滄爭吵過。
多數時候,她都能保持鎮定,那是她唯一一次跟失去理智一樣同墨滄爭吵。
不過,那更有可能是她單方面認為的爭吵。
墨滄從不給她解釋。
很多話語從耳中飄來,漸漸地,愈發清晰。
在她即將聽清的時候,她聽到了雨中的腳步聲。
步伐很穩,但也很輕,雜草在晃動,泥濘被踩在腳下,甚至有雨水打在雨衣上聲音,清脆而響亮。
這時,蘇北說:“來了。”
墨上筠倏地回過神。
游念語的身影倏地出現在洞口,她不是慢慢走來的,而是直接從洞上方躍下的,騰空落下的動作很漂亮,雨衣在空中晃動了一下,衣擺晃出一個很好看的弧度,然后晃悠悠垂落。
轉過身,朝洞里看了一眼,確定蘇北和墨上筠都在后,游念語潛意識在心里松了口氣,然后從外面走進來。
“火柴。”
游念語將一盒火柴丟給墨上筠。
動作沒停,很快,她又掏出三包壓縮餅干,每個人都分配了一包。
游念語道:“教官身上找到的。”
“這么巧?”
接過那包壓縮餅干,蘇北不由得感慨道。
“兩個教官,”游念語道,“每個人身上兩包。”
看那倆挺可憐的,就給他們留下一包了。
——不過,他們倆似乎沒有到特種兵的水平,跟上一周的教官壓根不是一個檔次,游念語嚴重懷疑他們是從其他地方拉過來臨時湊數的。當然兩個人湊在一起的話,應對起來還是有些困難的。
此外,她還搶了一件雨衣。
沒辦法,她在特殊情況,淋多了雨對身體不好,能有搶雨衣的機會,絕對不會放過。
“謝了。”
墨上筠拿著壓縮餅干,朝游念語挑了挑眉。
游念語看了她一眼,道:“順手。”
“……”墨上筠斜乜著她,“可以稍微委婉點兒。”
游念語皺了皺眉,“哦。”
看在蘇北想在墨上筠這里套點消息的份上,游念語答應了墨上筠的要求。
盡管,她真的只是順手。
畢竟以前被墨上筠坑過,而且坑得不輕……甭管現在什么關系,仇還是要記的。
將壓縮餅干的包裝撕開,墨上筠往嘴里塞了口餅干,然后才慢悠悠地開始點火。
外面的雨下得越來越大,因時間長、雨水多、地勢平坦,導致有雨水直接朝洞里蔓延過來,擺放在外面的干草和樹木都濕了一截,只有里面的部分可以用。
墨上筠也懶得去滿地找干草了,直接從兜里掏出在路上順手拿的,往跟前的地面一擱,之后劃開火柴就順利點燃了。
因為是枯草,火苗從一點到旺盛很明顯,蘇北及時將搶救回來的干木柴放上去,這些細小的枯枝木柴迅速被點燃,火苗跟旺盛時相比弱了幾分,但明顯能看到木柴正在一點點地燃燒,有可持續的趨勢。
于是,三人繼續往篝火里添柴。
然而,因為后續放上去的木柴多少都有點潮濕,所以很快她們便迎接了煙霧的洗禮。
“這都可以當sos信號了。”
墨上筠在煙霧里嘖了一聲,身子微微往后靠了靠。
“不知道會不會有人來搶救我們。”蘇北涼颼颼地接過話,簡直佩服墨上筠這時候還有幽默細胞可以發揮。
“可以等著。”
墨上筠優哉游哉接過話。
她不知何時將外套脫下來,嘴里叼著半截餅干,雙手拿著外套在扇風,隨著她的動作,煙霧一股腦地朝蘇北和游念語的方向襲了過去,頓時迷了兩人的眼,甚至嗆得兩人一陣咳嗽。
“你就不能找準方向?”
蘇北咳了兩聲,沒好氣地朝墨上筠問。
盡管隱隱覺得,墨上筠肯定是故意的……
“方向找的很準啊,”墨上筠慢條斯理地將餅干給吃完,然后冷不丁來了一句,“不嗆到你們,我怎么跑?”
蘇北:“……”
游念語:“……”
空氣頓時變得緊張起來,蘇北和游念語雖然都瞇著眼,可視線卻透過煙霧落到墨上筠身上。哪怕墨上筠有絲毫想朝洞口移動的架勢,她們都有可能撲上來將墨上筠壓倒。
而,墨上筠想要在如此狹窄的空間里應對這兩人的阻擾,多少有點困難。
見到她們虎視眈眈的表情,墨上筠不由得樂了,“你們放心,外面雨下得那么大,我現在懶得跑。”
她要真想跑,早就跑了,不至于告訴她們后增加逃跑的挑戰性。
然而,三分鐘后——
“咳咳咳——”
三個人都從洞里跑了出來,迎接著外面暴雨的洗禮。
滾滾濃煙從洞口涌出來,那宏偉壯觀的場面,難保給人一種旁觀火災的錯覺。
三人站在雨里,面面相覷。
也是想不明白,為何三個都有戶外經驗的能人,湊在一起竟然馬失前蹄,制造出這樣一場災難。
“如果是演習,我們早就掛了。”蘇北摸了摸下巴。
游念語道:“演習全程防紅外,我們點火的機會都沒有。”
蘇北咂舌,“這樣下去也不是回事兒啊。”
墨上筠淡淡道:“過會兒就好了。”
“過會兒倒是沒關系,不過……”蘇北頓了頓,狐疑地盯著墨上筠,“你們確保不會把教官吸引來?”
很顯然,把教官或學員吸引過來,都不是一件好事兒。
墨上筠抬手摁了摁眉心。
事事不順啊……
走個神而已,竟然制造出個火災現場。
游念語和蘇北默默地觀察著被濃煙占據的山洞,琢磨著是要進去將濕柴拖出來好呢,還是任由其燒到沒有煙為止。
不過,就在她們決定做點什么的時候,剛剛如波濤般往外涌的煙,竟然漸漸地小了。
“就這樣吧。”蘇北道。
尼瑪被淋得個濕透,她是哪兒都不想去了。
對此,墨上筠沒有抗議,表示默認。
沒有去搗亂的雄心壯志,還不如在這山洞里湊活。
見她們倆的反應如此,游念語也沒說別的,用沉默態度表示可以在這里將就一下。
更何況,她們仨在這兒,連個火都燒成這樣……要不要面子的啊?!
于是等煙少了些,三人又走進了洞里。
沒有再用敷衍的態度應對,三人就著雨水把壓縮餅干給吃了,填飽肚子后開始整理洞內的樹木,干燥的和潮濕的分開,先燒干燥的和含油脂高的,然后將潮濕的放到篝火旁邊烘烤。
折騰了幾分鐘,篝火燃燒得旺盛,還真不見什么煙了。
之后,三人去外面拔了一些草回來墊上一層,再在上面鋪一層干草,隔絕了一些濕氣,外加有篝火熱量加持,倒還算是一個不錯的窩。
“要不要戳個洞?”
伸了個懶腰,蘇北倏地朝頭頂看了一眼。
這一層土好像不算厚,尤其是在靠近洞口的方向,戳個洞的話,煙霧就可以順著洞直接往上面排了,就像個煙囪一樣。
“戳狠了會塌吧。”游念語道,“土質比較軟。”
蘇北朝在對面一門心思烘烤外套的墨上筠看了一眼,問:“你怎么看?”
“戳之前說一聲,”墨上筠隨口道,“我好提前逃命。”
蘇北:“……”
真想把她這欠抽的嘴給封起來。
說事就說事唄,非得陰陽怪氣的。
撇了撇嘴,蘇北也將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準備放在旁邊烘烤。
游念語穿著雨衣,雖然也濕了大半,但比她們倆還算好一點兒,于是就坐在篝火旁取暖,等著衣服慢慢烤干。
這么一折騰,現在已經快一點了。
吃也吃了,火也有了,短時間內游念語和蘇北又不會放墨上筠走,這一閑下來,墨上筠倒是覺得有點困。
于是,墨上筠遵從內心的指引,朝二人道:“我先睡會兒。”
“……”蘇北嘴角一抽,“老妹,能分擔一點壓力嗎?”
這火還得輪流看著呢,怎么她就直接睡了?
“我現在是俘虜,”墨上筠慢條斯理道,“不負責幫你們看火。”
得,還挺有道理的!
蘇北問:“俘虜是不是不該吃餅干?”
墨上筠朝她友善地笑了笑,爾后看著游念語問:“不是順便嗎?”
游念語:“……”
“我們不是合作關系,你們要看火就看,不看就睡覺。”
墨上筠懶懶地說著,說話間已經將自己的‘床鋪’給攤好了。
她還挺會享受的,占據了多數的干草,頭朝里,距離篝火很近,腳朝外面,距離洞口的地方用木柴遮擋著,以防有雨水濺在她身上。
“午安。”
躺下的時候,墨上筠還特氣人地來了這么一句。
蘇北和游念語無言地看著她,心里止不住地冒起小火苗。
在這種地方她也能睡覺,不得不說,也是挺能耐的。
但——看在她比較小的份上,兩人琢磨了會兒,都選擇容忍她、不跟她計較。
真按照年齡來說,墨上筠比她們倆都在,若是游熠和蘇鳴沙都在,肯定不希望她們倆就這種小事跟墨上筠計較。
只是讓人覺得郁悶的是,墨上筠還真心安理得地睡著了,沒一會兒,就見她平緩的呼吸。
游念語和蘇北對視了一眼。
“算了。”
蘇北搖了搖頭,不打算耍手段將墨上筠吵醒。
她們雖然只是偶爾看到墨上筠訓練,但也能猜到墨上筠的訓練程度有多大,清晨四點就能見到墨上筠的身影,晚上九點以后才會從叢林里出來,反正墨上筠手上總得找點兒事做,從不會浪費時間,怕是也夠累的。
能咋辦?
慣她一下唄。
蘇北往篝火里添了點火,讓這火燃得旺盛一些,驅散著洞內的濕氣和寒氣。
原本也只是不想跟她們交流的墨上筠,不知是因為太累了還是別的原因,竟然真的這么睡了過去。
睡得很沉,卻做了個冗長的夢,很多事情在她腦海里一一閃過,她在回憶的掙扎中想要抓住什么,可自始至終什么都沒有抓住。
這讓她很煩躁。
但是這一覺,她睡了差不多三個小時。
一直感覺到左耳的異樣,墨上筠才倏地睜開眼。
睡覺時翻了個身,她面朝著墻,但睜眼的瞬間,只覺得有到陰影灑落下來,加上左耳處的瘙癢,墨上筠下意識進入防備狀態,手肘往干草上一撐,另一只手直接朝身后蹲著的人砸了過去!
突如其來的攻擊,讓蘇北一時躲閃不及,只能在感覺墨上筠有異動的時候,抬起手肘生生擋住。
力道與力道相撞,墨上筠剛蘇醒有些恍惚不清,忽然的危機感讓她使了七分力,而蘇北卻沒有應對及時,被墨上筠的力道撞得及時往后倒去。
在蘇北身后,即是燃燒正旺的篝火。
感覺到滾燙的溫度,蘇北一擰眉頭,心想慘了,這時反應及時的游念語倏地推了蘇北一把,蘇北借力往旁邊一倒,再借著速度在地上翻了一圈,盡量遠離墨上筠這個定時炸彈。
然而,等她再次穩住的時候,墨上筠已經翻到跟前,抬手揪住了她的衣領。
另一只手握成拳頭,狠狠朝她砸下來。
帶著狠勁的力道,在空中呼呼刮過。
“墨上筠!”
蘇北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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