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鏡歸根結底不是墨上筠的對手。
想從墨上筠這里撬點信息出來,基本是不可能的事。
墨上筠慢條斯理將所有東西吃完,丁鏡一句話都沒有套出來,最后索性放棄。
將裝燒餅的飯盒洗好放到丁鏡書桌上,墨上筠便換上軍靴準備出門。
“你去哪兒?”丁鏡吃著放抽屜里的餅干,朝墨上筠問道。
“找姜隊。”
墨上筠找到作訓帽,將睡得凌亂如鳥窩的頭發給蓋住了。
“真去?”丁鏡驚訝。
“不然?”
墨上筠反問。
下一刻,她已經走出門。
姜瓊在辦公樓。
不過,墨上筠沒有直接離開宿舍樓,而是在樓道間轉悠了一圈,看著一隊和二隊的相處情況。
在部隊,實力是獲得認可的最佳途徑。
這次演習里,二隊雖然損失慘重,但說給人拖后腿完全不至于,反倒是她們幫了不少忙。
光是最后一天,墨上筠這幾人的作戰,就足以證明。
一隊的學員若是再不肯認可她們的實力,那就是姜瓊教導無方了,反正算不得什么好事。
但很顯然,姜瓊教得不錯。
先前放任隊員們自由活動,一時讓她們自己磨合——這是一個必須的階段,而是她和姜瓊都在等著這次演習。
團隊合作最能加深隊員之間的羈絆。
在這里處理人際關系的方法并沒有那么常規。
確定她們都玩得興起后,墨上筠便放心離開宿舍樓,幾分鐘的路程便抵達辦公樓,她沒有第一時間去辦公室,而是去了趟工作間。
不知是誰那么勤快,將她的工作間都整理好了,木頭碎屑全都被清空,木工的工具被擺放得整整齊齊的,模型就放在桌上。
墨上筠打開燈,提著清漆給模型再涂抹了一層,后來又仔細檢查幾遍,確定模型還完好無誤后,才滿意地離開。
沿著樓道往上走,左邊是墨上筠的辦公室,右邊是姜瓊的辦公室。
姜瓊辦公室亮著燈,過兩天要遞交一份演習報告,她應該在忙碌這活兒,站在走廊里都能聽到敲擊鍵盤的聲響。
她應該寫得挺順的,嫌少有停頓的時候。
“叩。叩。叩。”
墨上筠站在門口,用手指叩響了門。
門是打開著的,姜瓊抬眼就看到墨上筠。
“休息好了?”姜瓊朝她笑了笑,道,“進來吧。”
墨上筠便踱步走進門。
姜瓊指了指椅子,示意她隨便坐。
“不是來串門的吧?”姜瓊同她笑問。
“是有點事想打聽一下。”墨上筠眼里斜飛出些許笑意,那雙鳳眼生動而美麗。
愣了一下后,姜瓊問:“跟閻隊有關的?”
“您這么上道,我倒是不好意思了。”
墨上筠拉開辦公桌對面的椅子,坐了下來。
她看起來吊兒郎當的,但腰桿卻挺得筆直,臉上的笑容不張揚也不虛假,看得人賞心悅目。
“你問吧。”姜瓊道,“能說的,我都可以說。”
“就是,”墨上筠稍作停頓,然后慢慢出聲,“聽說閻隊那一屆的人——”
這試探的詢問,反倒沒剛剛的爽快了。
姜瓊一頓,“為這事兒來的?”
“嗯。”
墨上筠點點頭。
閻天邢那一句“他們都犧牲了”,說得輕描淡寫,但那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里,都烙在墨上筠腦海里。
演習中沒怎么休息好,也跟這件事有關。
她沒敢再問閻天邢。
這種等同是揭人傷疤的事,她做不出來。
但是,她很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才會讓閻天邢那一屆的隊員全部犧牲。
部隊里,雖然都是兄弟、戰友,但感情有深有淺,一般而言,同一屆的、共同經歷過的,感情會更深一些。
墨上筠會珍惜每一個戰友,但如果論感情,她對丁鏡等人的感情,跟熊智昕等人的感情,那肯定是不一樣的。
所以對閻天邢而言,或許現在的隊友很理想,可同一屆的隊友對他而言意義是不一樣的。
思來想去,墨上筠最終還是決定問一問姜瓊。
一隊她熟悉的那幾個人,資歷遠不如姜瓊,估計也不知道閻天邢的事,相反姜瓊跟閻天邢資歷差不多,合作多年,對閻天邢的事應該比較了解才對。
思忖半響,姜瓊問:“他跟你說的?”
“嗯。”
“那好吧,”姜瓊微微點頭,“他們那次任務,我沒有參與,情況也不是很清楚。不過他那幾個戰友的事,我倒是可以跟你說說。”
眉頭微動,墨上筠點了點頭。
姜瓊倒是不急,先倒了兩杯水,再坐回去,才跟墨上筠慢慢講述。
閻天邢是特招的,畢業后直接進的GS9,但也參與過選拔。
那一屆畢業的,算上閻天邢共計七個人,跟閻天邢的關系都不錯。
姜瓊道:“那時候閻隊還挺年輕,遠沒有這么……你知道的,沒現在這種感覺。不過那時候,也有點兒風范了。”
墨上筠道:“可以想象。”
雖然經歷過一些事會改變性格,但總不能想象閻天邢當年的性格跟燕歸一樣跳脫。
“后來有兩個人吧,不知出了點什么事,一個被更好的單位調走了,一個主動申請退出,那一屆就剩下他們五個人。”姜瓊道,“事情發生應該是他們合格半年后,是一支八人小組,但是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有四個人犧牲,一個重傷截肢被迫退伍,閻隊在那件事后消失三四個月才出現,具體原因至今也沒公開,我也不知情。”
姜瓊是以局外人的角度來說的,盡量沒有讓自己的私人情緒代入其中。
但說到最后,低落和悲傷還是籠上了眉目。
說著說著,難免會有點情緒。
那么多年過去了,總歸也很難忘卻。
那時候,她也挺年輕的。
閻天邢當時的摯友,以冒冒失失的方式出現在她生命里,然后又以意想不到的方式離開。
你覺得過兩天就可以看到了,可那些都不過是你一廂情愿覺得的事罷了。
一次任務,一場生死。
她等回來一具面目全非的尸體。
墨上筠算不上心思玲瓏,但好歹也會察言觀色,見到姜瓊的神情變化,她就意識到什么。
自己的詢問有些唐突。
“抱歉。”墨上筠說。
“沒事。”姜瓊訝然看她,然后繼續道,“好像是任務中指揮失誤吧,當時事情鬧得挺大的,隊長直接被撤職、調走,本來是想調其它人來的,但后來在大隊的力保之下,隊長換成了現在的閻隊。”
“哦。”
“不用放在心上。”
“謝謝。”
“詳細的你可以問閻隊,不過有些事情應該不能說。”姜瓊道,“這么多年過去,知道這件事的都不多。”
傳言總會美化一個人。
閻天邢在傳言里,好像是不費吹灰之力得到的這一切。
付出多少努力,經歷過多少事,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那近乎變態的苛刻要求,全都是在教訓和經驗里總結出來的。
墨上筠從姜瓊的辦公室里出來,已經是一個小時后的事了。
姜瓊跟她講了很多。
閻天邢和他的朋友,在剛來GS9的時候,也鬧出過不少的事。
就像她和丁鏡她們一樣,總是閑不住,憑借著能跟教官對抗的本事,就愛跟規則做對抗。
能耐的人在年輕的時候,大抵都挺喜歡挑戰規則的。
那時候GS9還沒有培養出如此包容氛圍,規矩而嚴謹,負責訓練他們的教官多次投訴抗議想將他們踢出局,最后還是愛才心切的大隊護住了他們。
一件件從姜瓊口中講述的事情,經過歲月的沉淀變得平和,可墨上筠卻能從中看出當年閻天邢他們那一群人鮮活的影子。
一群不守常規的人,做著不守常規的事。
如果閻天邢那些同伴還在的話,現在的GS9或許會更加熱鬧,也更不一樣。
辦公室內,燈火通明。
隔壁傳來關門的動靜,很快就是樓道的腳步聲。
姜瓊應該寫完報告離開了。
墨上筠忽然回過神,看到電腦屏幕上空白的文檔,有些頭疼地摁了摁眉心。
思緒亂到連總結報告都寫不出來了。
正值這時,辦公室的座機突兀地響了起來——這玩意兒難得響一次,墨上筠等了會兒才去接聽電話。
“你好。”墨上筠的口吻很嚴肅。
打這電話是會錄音的,聯系的時候一般也是公事,墨上筠端著隊長的身份,總不能太吊兒郎當的。
“是我。”
聽筒里傳來墨上霜的聲音。
墨上筠一怔,“哥。”
“爸說你過兩天會回來。”墨上霜道,“問你要不要打掃下你的房間。”
“……就為這事兒?”墨上筠莫名其妙。
“嗯。”
這是墨滄特地打電話過來交待的。
墨上筠嘴角微抽,“我幾年沒回去了,沒人給我打掃過衛生?”
“……沒進去過,不知道。”墨上霜實誠道。
墨上筠就算住家里,他都不會進她的房門,更不用說不在家的時候了。
嘆了口氣,墨上筠道:“我住司笙家。”
墨上霜道:“爸的意思應該是,想確定你會不會回來。”
“……”墨上筠手指挑開桌上沒用過的日歷,看了眼時間后道:“機票都買好了,也沒什么事沖突。”
“嗯。”頓了頓,墨上霜忽然道,“爸希望你住家里。”
“看情況。”
她不是很想住家里。
如果她的房間沒被動過,那里面應該都是一些舊物。
“行吧。”
墨上霜也沒有強求她。
話不多,墨上霜掛電話之前,下意識問她今年要不要給她多準備一份給外公的生日禮物,墨上筠實誠地表示可以通過司笙搞定后,墨上霜便果斷將電話給掛了。
真省心。
被墨上霜一通電話拉回現實,墨上筠揉了揉自己的臉,讓神志清醒點兒,暫且從姜瓊講述的故事里脫身。
她還有事要做。
演習總結報告,二隊的系統訓練也該提上日程,隊員對自己所選職業的詳細掌握情況……
一件又一件的事壓下來,都是需要時間才能解決的。
而,在距離她離開GS9之前,就只剩下三天時間了。
她就算無法順利完成所有的事,但總得全部都挨個過一遍,不然再回來的時候只會事堆事,永遠也忙不完。
想到這兒,墨上筠又難免羨慕起閻天邢來。
閻天邢就算離開基地半年,步以容、紀舟、燕寒羽、蕭初云等人,都可以幫他解決隊里的事情,而且溫知故和溫知新這兄弟倆,甚至是澎于秋,再培養個一兩年,都是可以扛大梁的。此外,言今朝、衛南、段子慕也都是人才……
更不用說阮硯了。
墨上筠嫉妒得眼紅。
她為什么不把阮硯留給自己,而是送給閻天邢?
墨上筠拿出手機,找到充電器充了兩分鐘的電,然后就開了機。
基地是有信號屏蔽的,固定時間進行屏蔽,但現在是放假期間,墨上筠很順利地看到信號顯示。
她撥通了阮硯的電話。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但聲音卻不是阮硯的。
“他在洗澡。”
包含歧義的四個字,聲音卻像極了閻天邢的。
墨上筠大腦當場死機。
她可能,還沒睡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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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一句吧,姜瓊跟閻爺犧牲的摯友的感情,大抵就是閻爺和墨上筠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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