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望著薛氏,無奈地搖搖頭,吩咐安生:“去交代門房一聲吧,一會兒你大伯的馬車來了,讓他直接回去,就說我再在這里待兩天,這重陽節,就在這邊過了。”
安生痛快地應下,轉身去交代去了,老夫人又是一聲長嘆:“就沒有個能讓我省心的時候。原本是想過來躲清凈的,結果,糟心事一樁連著一樁。”
薛氏眼睜睜地看著夏員外摟著那女子翩然進府,頹然跌倒在地上,就是一聲長嚎:“我的命怎么就那么苦啊!”
老夫人最是見不得薛氏這種市井里的撒潑作風,鄙夷地看她一眼:“看看你哪里有一點當家夫人的風范?平白讓人家做小的看不起你。”
“難不成自家男人帶了野女人回來,我還要打落牙齒和血吞,陪著笑臉不成?”
“這一點上,你比起安箏的母親,差得可不是一星半點。這出身就是決定著眼界。你看看你大嫂,非但樂呵呵地接受了老大帶回府里的女人,人家還主動給老大納妾,添通房,為夏家開枝散葉,延續香火,給兒媳們做了好榜樣。
如今整個大房府里人煙旺盛,一團和氣。再看看你們二房這里,就守著紫桓一根獨苗,連個幫襯也沒有。”
薛氏撇撇嘴:“那是人家大哥有本事,人家那是廟堂之上的顯貴,我家老爺能比得上么?他死守著那點俸祿,連點油水都沒有,就連養家都困難。”
“你這是又跟婆子我哭窮么?這些年里,他是少了你吃,還是少了你喝?”
老夫人舊事重提,令薛氏頓時就偃旗息鼓了。
“妻賢方能夫貴,家和才能興盛。你一個婦人,都想處處壓制男人一頭,還能指望男人在外面出人頭地么?”
老夫人難得對著薛氏和顏悅色,這般抬舉。
薛氏忍不住又是哭天抹淚:“別的事情我都應著,也都忍了,可是唯獨這納妾......”
“不就是納個妾么?多大個事兒?你府上差她一口吃的?這姨娘說好聽了,那是一個主子,說不好聽了,就是一個丫頭,每天晨昏定省,端茶倒水,還要伺候著你。
你想抬舉就抬舉,你想貶低就貶低。只要你能將自家男人哄得好了,這姨娘那還不是在你自己股掌之間?”
老夫人三言兩句說得薛氏一肚子火瞬間沒了地方發,低著頭,嗚嗚咽咽地哭。
“你雖然出身不好,或許那《女誡》《女德》你沒有看過,但是這為*子,三從四德,倫理綱常你是懂得的。
今日我言盡于此,你是想痛快地喝了茶,認下這個姨娘,還是一拍兩散,你自己選。老二已經是鐵了心,你就算是再怎么折騰,最好的結果,也就是讓老二在外面置辦一個宅子。
到時候他再像以前那般,日日不著家,更有的你難受,還不如就守在跟前拿捏著。利弊得失你自己衡量吧。”
老夫人說完,便冷著臉進了府。安生立即也相跟著上去,暗自叫好。
她決定,今日不僅要留下這位柔姨娘,還要讓她在父親面前得寵,要讓薛氏將當初母親受過的委屈與苦楚全都重新嘗試一遍。也要讓她知道,苦守孤燈,一枕清淚,滿是凄清的滋味。
姜還是老的辣!
身后的薛氏聽完說教,一咕嚕從地上爬起來,抹抹眼淚,似乎是想通了,跟著老夫人身后,便進了待客廳。
府里下人已經奉上香茗,夏員外對著那柔姨娘噓寒問暖,百般疼寵。
老夫人一進去,柔姨娘立即站起身來,低眉斂目乖巧地侍立在一旁。
夏員外訕訕地叫了一聲“娘!”
老夫人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偌大的人了,處處還要母親我為你操心。”
夏員外尷尬地笑笑:“是兒子無能,連累母親勞心。”
老夫人沖著跟進來的薛氏招招手:“若是想開了,就坐下!”
薛氏憤恨地瞪了柔姨娘一眼,然后將火氣使勁地壓在心底,不甘心地在老夫人手邊坐下。
“家和萬事興,人,你招呼都不打一個,千里迢迢地已經帶回來了,斷然沒有始亂終棄的道理。
紫桓他娘為了這個家,就忍下這口氣。但是你也要記得,她為你生養了三個子女,是紫桓的母親,是你的正室,這位置是不能動搖的。
你一時新鮮也就罷了,斷然不能做出寵妾滅妻的混賬事情來,自己心里要有個斤兩。”
夏員外終于得到老夫人首肯,一顆忐忑不安的心才放下來,頓時眉開眼笑:“那是自然,一切全都聽母親吩咐。”
當即,便吩咐下人搬來褥子,鋪在地上,又端來三碗茶。
柔姨娘跪在地上,沖著老夫人,夏員外與薛氏恭恭敬敬地磕了頭,又捧著茶水逐個敬了。
薛氏咬牙切齒地端過茶,強忍住潑她一臉的沖動,簡直就是銀牙咬碎:“還不知道,柔姨娘家里情況如何?”
對方的家世,這是薛氏心底的一根刺,所以也是最為關心的。
夏員外搶先道:“她是祥符縣師爺家里的千金,也是出身書香門第,正經人家。就是自小命薄,養在當地尼庵里長大的,所以一直到現在還沒有許配人家,蹉跎了大好韶華。”
薛氏心里就愈加嫉恨,她最是不得意的,就是自己的出身,經常被別人瞧不起,滿心盼著這柔姨娘出身不好,能被自己打壓下去,誰料大失所望。
“養在深閨里,安分守己的,如何與爹爹相識呢?”夏紫纖也終于忍不住開口提出質疑。
夏員外得意道:“我與她父親可謂一見如故,相談甚歡,是他父親酒席之間主動提出結親。”
安生對于這樣的父母覺得咋舌。畢竟自家父親已經四十有余,而且家中也有妻室。那師爺就算是想要巴結他,也不應該將自家女兒嫁過來委屈為妾吧?更何況,山水迢迢,一別經年,有時一別或許就是永別,不能承歡盡孝膝下,有哪個親爹這般狠心?
老夫人點頭,顯然極為滿意柔姨娘的出身,看一眼薛氏,意有所指:“這般清清白白的門楣也配得上咱們夏家。”
言罷自懷里摸出一柄時常把玩的玉如意送給柔姨娘當做見面禮。
柔姨娘福身謝過,夏員外“呵呵”一笑,轉頭將安生幾人介紹給她認識。
紫桓老實,沖著她點點頭,算作承認。夏紫蕪自然是冷哼一聲,不會給什么好臉色。夏紫纖則是一貫清傲,也不會將她放在眼里。
只有安生沖著柔姨娘微微一笑,還側身還了個半禮,已經是抬舉。
見也見過,這姨娘也認下了,自然就要由薛氏給安排住處與伺候的下人。
夏員外將給家里人帶回來的禮品拿出來,噓寒問暖,講述一別許多時日的沿途軼聞趣事,一時間也算是和樂融融,沖淡了適才發生的不快。
最終,商議定好,明日,九月初九,請大房夫妻二人,還有府上幾位子侄,到二房這里過重陽,嘗嘗夏員外沿路采買回來的各地土特產,過一個團圓節。
計較一定,夏員外立即差人到大房那里報信,然后張羅著第二日的飯食。
夏員外在人前絲毫并不避諱對柔姨娘的好,關懷備至,細致體貼,令薛氏眼紅的物件一樣一樣地往柔姨娘的房間里搬,包括令夏紫蕪眼紅的江南冷家老字號的錦緞布匹。他整個人樂呵呵的,精神煥發,竟似年輕了許多歲。
老夫人留了下來,三言兩語穩定了大局,該敲打的也都敲打了,其他的也就不想攙和,直接轉身回了自己下榻的院子。
薛氏心里憋屈,總是要讓她發泄出來,日后才安生。
老夫人一走,夏員外就直接進了柔姨娘的院子,不再露頭。
憋了一肚子話想跟他訴說的薛氏一忍再忍,終于受不了,火氣噴薄而出。將手邊的茶杯茶碗一股腦全都摔個粉碎,操起剪刀又將床上的帳子剪個稀巴爛,方才解氣,一屁股坐在地上就開始嚎啕大哭。
原本這哭鬧的手段在夏員外跟前是屢試不爽的,可是如今,夏員外的魂兒被別的女人勾了去,任她再怎么折騰也是于事無補了。
一個哭,兩個勸,母女三人緊閉了屋門,將柔姨娘罵了個稀爛。
折騰夠了,自然就要開始思慮對策,總不能果真讓一個野女人登堂入室,而且奪了自己在府里的地位。
她們第一個想到的,自然就是薛釗。他一肚子的主意,是薛氏的主心骨。關鍵時候,自然還是要娘家人撐腰。
眼見外間天色已經黑了,薛氏起身洗把臉,就命人去給薛釗送信去了。
下人去了不久便回來,說是舅老爺與表少爺都沒在家里,全都出去了,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時候能回來。已經跟左鄰右舍留了口信,讓他們回來之后到府上一趟。
薛氏恨恨地罵了兩句,知道爺倆定然是又出去鬼混去了,上梁不正下梁歪,夜里還不一定回來。
自己跟兩個女兒長吁短嘆了半晌,就打發兩人回去,自己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半夜都睡不著,心里像是堵了一塊石頭,悶得透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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