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京兆尹便開始升堂問案。
孟靜嫻與安生皆被帶到大堂之上。
孟侍郎與夏員外全都趕了過來,夏員外對著薛氏苦口婆心一番勸導,薛氏卻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地不依不饒。
孟靜嫻依舊按照昨日里的口供,將所有事情盡數攬到自己身上,說那毒藥是自己給薛修良吃的,與安生無關,將安生擇了一個干干凈凈。
安生也不逞強,跪在一旁低垂著頭,緘默不語。
她的手心里,有適才那個衙役趁著別人不注意,偷偷塞給她的字條。
她籠著袖子,偷偷地展開,不過是掃了一眼,心里便已經了然,唇角上翹,噙起一抹胸有成竹的笑意。
那是冷南弦的筆跡,龍飛鳳舞,鐵畫銀鉤。
師父就是師父,果然厲害。
一旁作為原告的薛氏與夏紫蕪就立即不干了:“不可能,這件事情擺明就是她夏安生所為,鐵板釘釘沒跑。你們以為修良已經死了,就不能奈何,想蒙混過關是不是?”
“證據!”
京兆尹喝問。
薛氏抬臉回稟道:“那毒藥是夏安生的,若非是夏安生授意,孟家小姐又怎么會知道她夏安生手里有藥?所以,夏安生才是主謀,孟靜嫻不過是想代人受過而已。兩人都有罪,誰也不能放!”
京兆尹面向夏安生:“這毒藥假如真是你給孟家小姐的,那么你就逃脫不了干系,你可有什么話說?”
安生仰起臉,擲地有聲道:“薛修良是我打暈的不假,那是因為他對孟小姐圖謀不軌,這是罪有應得。而藥丸也是我給孟家小姐的不假,但是,薛修良是否是因為這粒藥丸而毒發身亡,尚且有待商榷!”
“想推卸責任?”薛氏一聲冷哼:“不是你毒死的還能有誰?難不成修良還能自己服毒自殺不成?”
安生搖搖頭:“不會。”
“這就是了,你毒害修良已經是罪證確鑿。”
安生不緊不慢地道:“可是,還有一個可能,就是有人趁著我們走之后,進了院子,給薛修良另外服用了別的毒藥,致使他毒發身亡。”
“胡說八道!”薛氏厲聲反駁:“為了逃脫罪責,你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這樣的借口都能想得出來。”
“究竟是借口還是事實,大人一查便知。”
京兆尹也疑惑地問安生:“你說毒殺薛修良的另有其人,可有證據?”
安生老老實實地搖頭:“沒有。”
“只是你個人推測,無法作為判案依據。”京兆尹的話里略有為難。
“我們給薛修良服用的藥丸不過是會影響個人神智而已,斷然不會取人性命。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取一只活物過來查證,薛修良之死另有蹊蹺。”
薛氏一聲冷笑:“可是你又如何證明,你給修良所吃的藥就是這一種呢?萬一你早有準備偷梁換柱了呢?你們兩人狼狽為奸,沆瀣一氣,說的話全都不足為信。”
京兆尹這個案子斷得有些為難。心底里自然是有心偏袒夏安生與孟靜嫻的,但是薛氏一直不依不饒,他也要有足夠的證據,可以說服人的理由才行。
因此聽著二人在大堂之上爭辯,一時間一言不發。
安生面對薛氏指控,絲毫并不驚慌:“母親究竟是想將女兒置于死地,還是想為薛修良報仇呢?”
薛氏自然兩樣都想,但是眾目睽睽之下,又不能明言,冷哼一聲:“我自然是為了替修良報仇而已,難為你做什么?”
“那此事明明另有蹊蹺,母親為何不愿意追查下去,尋找害死薛修良的真正兇手,而是一直緊抓著女兒不放,全盤否定呢?”
薛氏頓時啞然。
一旁夏紫蕪恨聲道:“因為,這些都是你的推托之詞而已,你不過是想替自己脫罪。”
“究竟是誰替自己脫罪,現在說還為時尚早呢。”
安生一聲譏諷輕笑,令夏紫蕪莫名其妙就打了一個寒戰,心里有了不好的預感。
“你說這話什么意思?”她厲聲質問。
安生望著她,開門見山道:“三妹這些時日里與薛修良一直素有來往,你們究竟是在計劃什么,密謀什么,當姐姐真的不知道嗎?”
夏紫蕪面上頓時有些掩飾不住的慌亂之色:“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
安生直接一針見血地逼問:“薛修良跟蹤并要挾靜嫻,是不是你指使的?”
“胡說八道!”夏紫蕪一口否定:“我壓根就沒有見過修良表哥,更不知道他這些日子在京城。”
“是嗎?”安生清冷一笑:“不承認沒有關系,事情總是會有水落石出的時候,我們慢慢來,我總是會讓你承認的。”
夏紫蕪情不自禁地聲音里就帶了心虛的顫抖,色厲內荏:“你虛張聲勢地嚇唬誰呢?”
安生微微一笑,沖著京兆尹回稟道:“大人,請求傳喚幾個證人上堂。”
京兆尹訝異挑眉:“證人?”
安生胸有成竹地點頭:“對,此案的證人。”
京兆尹這下就有點不淡定了。這個小丫頭昨天被傳喚來的時候,還是一副手足無措的模樣,怎么一轉眼,睡了一覺,說話這么有底氣了?
聽衙役們回稟,說是喻世子昨夜里跑去牢房大發雷霆,還給了她格外的優待。
這都不叫事兒,他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喻世子是神通廣大,可是這說不清道不明的案子也不能一夜之間就翻盤了,峰回路轉吧?
京兆尹一拍驚堂木:“傳證人。”
話音一落,就有一個潑皮模樣的人畏畏縮縮地走上堂來,頭也不敢抬,跪在大堂跟前。
京兆尹不明所以,喝問道:“堂下何人?為何作證?報上名來。”
那人聽到問話,抬起頭來,小心陪著笑臉:“回稟大人,小的李山,是錢莊里負責追討債務的打手。”
夏紫蕪一見到那人,就立即面色大變。
“那你知道什么?與此案有何瓜葛?速速講來。”
李山緊張地咽一口唾沫,扭臉一指夏紫蕪:“啟稟大人,這位小姐小的認識,前些時日,死者薛修良欠了我們錢莊銀子,我在追討的時候,就是這位小姐替他還清了欠債。小的親耳聽到,薛修良叫她表妹。”
然后從懷里摸出兩支簪子,遞上來:“這兩只簪子就是這位小姐替薛修良還債所用。”
薛氏一見那簪子,心里頓時就了然,驚疑地望了夏紫蕪一眼,但是一聲不吭。
京兆尹轉而問夏紫蕪:“他說的可是事實?”
人證物證俱在,夏紫蕪也不能抵賴,不情愿地點點頭,老實承認:“是事實。不過民女替薛修良還過債之后便分手了,再也沒有見過。”
安生冷笑一聲:“妹妹適才不是還口口聲聲說是并不知道薛修良就在京城嗎?”
夏紫蕪支支吾吾地辯解道:“事情已經隔了這么長時間,我不確定而已。再說,我有沒有見過表哥,跟這個案子有關系嗎?”
“自然是有,妹妹不要著急,我們慢慢審。安生只是想要讓大家知道,薛修良住在那個荒宅里,并非多么隱蔽,我家三妹也有可能知道,并且經常會去探望他。”安生扭過臉來望向京兆尹:“懇請繼續傳喚證人。”
京兆尹屏退這個潑皮,衙役傳下命令去。
這次上堂的,是一位五十歲左右的漢子,一身灰褂長衫,留著山羊胡子,面色與他的褂子一般灰沉。
這次不用審問,此人京兆尹認識。乃是衙門里的仵作姓陶,人稱“老套頭”。
京兆尹詫異地問:“老套頭,你來此作甚?”
老套頭手里掂著一個小木頭箱子,就像是木匠手里掂著的工具箱一般大小。上到堂上,擱置到一旁,然后就一撩衣擺,跪了下來。
“啟稟大人,小人昨日夜里重新查驗死者薛修良的尸體,有新發現。”
“什么新發現?”
“薛修良乃是中了砒霜之毒,以水化開,灌入腹中,毒發身亡,并非是被告所招供的藥丸。”
薛氏立即出聲反駁:“你又怎么知道,砒霜不是她們喂的呢?興許是她們供詞有所隱瞞而已。”
老套頭不慌不忙地從木箱里拿出一個紙包,打開后呈給京兆尹過目:“薛修良在被打暈之后,其實已經喪失了自主吞咽的能力。被告將這幾個藥丸塞入他的口中便離開。有藥丸卡在口腔之中并未融化,也未吞咽到腹中。而且后來即便灌入砒霜,這藥丸竟然也僥幸沒有入喉,在舌尖之下尚有一點殘存。老兒已經檢驗過,并無毒性。”
一旁孟靜嫻聽著,滿心歡喜,有些雀躍:“就說下毒的另有其人吧?”
夏紫蕪冷哼道:“即便是如此又如何?只能說明我表哥并非是死于這粒藥丸,并不能說明,殺人兇手不是你們。”
京兆尹點點頭:“這些細枝末節并不能替你們開脫罪名。”
安生點頭,意味深長:“我知道,我只是想說,薛修良的死有另外一種可能可以成立。”
“不管是哪一種可能,當時在現場的就是你和孟靜嫻,沒有別人,殺人兇手就是你們兩個,沒有必要四處攀扯這些沒用的事情。”
夏紫蕪落井下石,立即一言定罪。
安生胸有成竹地笑笑:“那也未必。大人,我還有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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