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看在眼里,對于侯爺夫人刁難安生一事卻是絕口不提。
“見天的見,就不用那么多禮了。”
安生費力地起身,轉身打開針囊:“禮不可廢,尤其是您老這氣場就霸氣,見了您是不由自主打心底里敬重。”
老太君咧咧嘴笑了:“她們都說我偏向你,可是她們就不想想,這樣乖巧又能干的丫頭誰不喜歡?”
安生羞赧地笑笑:“每次一來,您老鐵定就愛尋我開心。”
老太君由下人伺候著趴下,扭過臉來問安生:“真真的沒有想到,這行針竟然還可以助產,而且比那藥方子都要管用。丫頭,你是一次次地令我老婆子刮目相看,可不是撿好聽話夸你。”
安生專心致志地給老太君行針,漫不經心道:“情勢危急,我也是孤注一擲。其實以前壓根就沒有試過,不過是紙上談兵而已。”
老太君問:“你說,漣姨娘如今這個情況,孩子是不是不太適合養在她的身邊呢?”
安生的手情不自禁地頓了一下。
這個問題不是太好回答,畢竟漣姨娘的病雖有起色,但是受不得刺激,萬一被有心人利用,發作起來,的確對于孩子不好。
但是這個孩子是漣姨娘全部的希望與寄托,自己若是明哲保身,順著老太君,將孩子抱給別人撫養,自己倒是不會擔任何干系。那么漣姨娘希望落空,她會受得了嗎?
安生一想起漣姨娘望著襁褓中的孩子,滿是希望與慈愛的眼神,心里頓生不忍。
“漣姨娘跟前的小丫頭們伺候得雖然周到,但是畢竟都沒有什么閱歷與經驗,老太君您若是不放心,可以親自挑揀兩個婆子過去伺候著,負責撫養重孫小姐。漣姨娘知書識禮,性子又溫婉賢淑,相信一定也能教養好孩子的。”
老太君并未表態,顯然心里仍舊有些猶豫。
自己已經盡力,若是老太君堅持要將孩子抱走,也是無可奈何。
老太君又問起昨夜里的許多瑣碎之事,安生皆一一回答了。
針灸完畢之后,安生收揀起銀針。老太君見她滿臉疲態,也就不留,讓她趕緊回去歇著。
一旁側夫人一直一言不發,只意味深長地看著安生,此時站起身來:“我去送送安生。”
老太君一直趴了半晌,也累,點點頭:“去吧,去吧。”
安生見側夫人竟然主動提起送自己,知道她應當是有什么話想要跟自己說。因此也不拒絕。
兩人出了老太君的屋子,安生便回身沖著她福了福身:“夫人留步,多謝二夫人。”
側夫人微微一笑,做隨意寒暄:“來了這幾日,生活上可習慣?”
安生點頭:“府里一切都周到。”
側夫人點點頭:“金米兒那個丫頭以前在大夫人跟前伺候,一向機靈。桃兒那個丫頭,跟七姑娘走動得也密切,想來也應當是個心竅玲瓏的。”
安生心弦一顫,側夫人這話明顯是意有所指的。
金米兒是大夫人的人,這不是什么秘密,安生早就聽喻靈素說起過。這兩日對她也警惕。
不過,這桃兒跟喻靈素還有什么瓜葛嗎?側夫人說這話的意思,分明就是在告訴自己,桃兒乃是喻靈素的人。
是誰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側夫人特意提起并且強調此事,出自于何意?
安生抬眼看一眼側夫人,她正望著自己笑得意味深長。
對于侯府里所有人的了解,安生都是來源于喻靈素。喻驚云一個大男人自然是不會與她閑談這些家長里短,女人家的是非。
喻靈素說起側夫人的時候,沒有褒貶,說她性子向來清冷,經常在老太君跟前走動,極少摻和這些長短。
但是安生從她一雙月華澹澹的眸子里,可以看出,她是一個蘭心慧質,洞察世事的人。
安生笑笑:“府上的婢子們規矩都嚴,瞅著都是盡心盡力的。尤其是桃兒,年歲雖然小,不及金米兒沉穩,但是蠻機靈。”
側夫人頷首:“對,人小鬼大。”
安生此時便能確定,側夫人的確就是在提醒自己。
她佯作不知,繼續道:“安生初來,人地生疏,許多事情都沒有放在心上。若非是夫人今日偶然提起,安生還不知道,七姑娘為了照顧我,這般費心,給挑選的丫頭都是用心的。”
側夫人便微微勾唇:“七姑娘這個丫頭一向心思重,做什么事情都是極用心的,令人出乎意料。”
安生眸子閃爍,沖著側夫人福身一禮:“多謝夫人提點。”
“驚云相中的女子果真是冰雪聰明,而且心地良善,也不枉費老太君的一片苦心。”
這府上的人說話都喜歡打啞謎,里面滿是禪機。
每說一句話,安生都要在自己心里過上一遍,思慮片刻,然后才慎重地出口。
就連說一句話都是累的,更遑論是其他。
安生道別了側夫人,回到院子里,還要細細咀嚼她的話中之意。
冷不丁地想起冷南弦曾經說過的一句話:“或許是府里人冷漠,落井下石,也或許,是她們母女二人為人處世不夠周到。”
將一些自己忽略了的事情串聯起來,反復地想,慢慢就睡著了。
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午飯時分。
安生用過午飯,心里仍舊有些惦念漣姨娘,便自己出門,去了漣姨娘的院子。
她正在用午飯,安生瞅了一眼,除了紅皮雞蛋,蔥油卷,還有兩碟清淡小菜,半盆燉得發白的魚湯。
魚湯漣姨娘應該是已經喝了一碗,所以湯有點少,露出下面烏黑的魚皮裹著的魚肉。
安生擅于廚藝,所以對那魚湯留心了兩眼,見那魚肉與尋常不同,并無魚刺,看著也不像是鮰魚或者鯰魚一類。
漣姨娘見安生面露好奇之色,笑笑道:“這是攬月今日特意給我燉的魚湯,味道果真不同,魚肉也極鮮美,還沒有魚骨。”
身邊伺候的丫頭并不是攬月,安生隨口道:“看起來倒是稀罕,不知道是什么魚?”
小丫頭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是生了四只腳的,我不敢看,攬月姐姐卻說是大補之物,對于產后調理不亞于靈丹妙藥。”
安生不過是略一沉吟,而后微微一笑。
“那倒是稀罕了,還沒有見過生著腳的魚,那豈不跟團魚一般了?”
小丫頭認真糾正:“沒有殼的,滑滑膩膩,就跟鯰魚相佛,就是還要丑一些。”
漣姨娘放下湯碗:“被你這樣一說,我頓時都不敢吃了,覺得反胃。趕緊撤下去吧。”
小丫頭慌忙告罪,將碗碟等一并撤了。
安生上前坐下,詢問道:“休息了一會兒,覺得可好些?身子有哪里不適么?”
漣姨娘搖搖頭:“昨夜里也就是累了一點,略有暈眩,其他都還好。你如何也不多歇一會兒,這么急著過來做什么?”
安生玩笑道:“總是要將功補過啊,要不心里愧疚。”
“不是的,”漣姨娘瞅了一眼門口,壓低聲音道:“不關你的事情,是有人故意要害我。”
“怎么好好的,又胡思亂想了。”安生彎下身,和暖一笑:“不是說了,讓你不要再亂想嗎?”
漣姨娘斬釘截鐵地道:“不是,安生姑娘,這次不是我亂說,是真的,我可以確定。我知道,以前自己糊涂,說出來可能許多人都不會相信。但是確確實實,是有人要害我。”
她的眸子清澈通透,透著堅定與睿智,與以往的目光截然不同,安生知道,她沒有撒謊。
安生過去將屋門閉好,方才轉身回來:“誰?”
“攬月!”
這似乎已經是在安生的預料之中。
一個費盡心思爬上主子的床,野心膨脹了的丫頭,一個對自家女主人不聞不問,這樣慢待的丫頭,又是一個曾被漣姨娘視作心腹重用的丫頭,除了她還能有誰?
“你如何知道?”
漣姨娘不過是略一思忖,便細聲道:“昨夜里,我即將入睡的時候,聽到有嬰兒的啼哭之聲。我努力按照您所說的,不去理會,只專心入睡。可是,那啼哭聲仍舊擾得我心煩意亂。
我委實無法安睡,便只能起身,吩咐攬月將豆子拿過來給我,我坐在床上專心撿豆子。可惜,這一次無論我怎么努力聚精會神,那啼哭聲仍舊時斷時續。”
安生鄭重其事地問:“你認真回想一下,這個啼哭聲與你往日里聽到的聲音一樣嗎?”
漣姨娘不假思索地道:“不一樣!截然不同。”
“怎么不同?”安生追問。
“我往日里聽到的啼哭聲,分明就是在我的身體里,所以,每一聲啼哭都令我揪心,心慌意亂。而這次的哭聲,在我聽來,卻是在房間外面,給我的感覺,就像是別人家的孩子,而且,又與孩子的啼哭聲不一樣。”
“別人家的孩子?”安生無法理解其中的含義。
漣姨娘點頭:“當我做了母親,聽到她的第一聲啼哭的時候,就好像是瞬間醍醐灌頂一般,想通了這個問題。我自己的孩子,與我心靈是相通的,即便是幻聽,我好像也能聽到她的情緒。而昨晚里的啼哭聲,卻令我無動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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