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伯一揚馬鞭,馬車立即離開了夏府。
“你想離開藥廬?”冷南弦冷聲問。
安生點頭:“夏府我不想回來住了,可是不能一直住在藥廬里,不太合適。”
“怎么不合適?”冷南弦的聲音愈加冷。
安生賭氣扭過臉去:“會給師父惹麻煩的。”
冷南弦終于升騰起滿身怒火,瞪著安生,低聲吼道:“你給我惹的麻煩還少嗎?你明明知道夏紫纖讓你回夏家是個圈套,你還要往里面鉆,冒著這么大的風險,值得嗎?”
安生看一眼他受傷的手,低聲囁嚅道:“對不起。”
“你對不起的不是我,是你自己!你拿著自己開玩笑。適才有多危險,你不是不知道!萬一我晚去一步,你怎么辦?”
安生理虧,被冷南弦訓斥得不敢抬頭,猶自強辯:“她,她中了我的毒,氣力不濟,即便是真的能傷到我,也無大礙的。”
“萬一有意外呢!”
“我一直在小心提防著,我知道她是在裝瘋,不會讓她得逞的。”
“你怎么知道?這瘋癥又無法輕而易舉地診斷出來。”冷南弦按捺下火氣,疑惑地問。
安生怯生生地伸出手臂,撩開袖子,露出手腕上那只玉鐲:“夏紫蕪誤將它當做珊瑚蛇,心有忌憚,雖然努力掩飾了驚慌,但是仍舊被我看到了。所以我知道,她一定是假裝的。
而夏紫纖處心積慮地想要讓我回來,就一定是有圖謀,我與其戰戰兢兢地提防,不一定哪一日被她們暗算,倒是還不如主動一點,先發制人。
今日你也見到了,薛氏母女將我恨之入骨,已然是水火不容。只要夏紫蕪還有一點反抗的機會,她就絕對不會放過我。即便是像現在這般聲名狼藉,她也毫不在意。”
“可是你為何非要大費周折?為什么要再給她傷害你的機會呢?”
安生輕輕地咬著下唇,滿臉委屈:“因為我父親優柔寡斷,他一定會因為心疼夏紫蕪難以決斷。我只能冒險將事情張揚開,請關大哥幫忙,設計讓死者家屬施壓,他才能狠下心來。
夏紫蕪在大牢里出于自衛,殺了小白龍。而因為夏紫蕪的瘋癥,長安王朝律法有規定,是可以免去一死的。喻世子又出面擺平了此事,死者家屬也無可奈何。若是得知夏紫蕪第二次傷人,一定會不依不饒,將夏紫蕪送進瘋人塔,交由官府關押的。
只要是進了瘋人塔,夏紫蕪即便是假裝的瘋癥,不消多少時日,怕是也會真的瘋癲了。”
冷南弦抿唇半晌不語。
安生忐忑地看一眼他的臉色,小心翼翼地道:“師父,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樣做太過于殘忍了?”
冷南弦搖搖頭,眸中掠過一抹心疼,喉結滑動,艱難地咽下喉尖上的酸澀:“是夏紫蕪太過于狠毒。她早就應當有這樣的報應。只是今日薛氏話中露出了破綻,為何不趁機揭發了薛氏毒害你母親一事?”
“因為我不忍心啊。”
安生輕聲地道:“今日無疑就是揭露薛氏害死阿娘罪行的最好時機。我一直以來心心念念,就是想斗垮薛氏母女,為慘死的母親報仇,斬草除根。
可是我今天看著父親白發蒼蒼,滿臉溝壑的樣子,我實在不忍心,下不去手。
如今,薛氏已經中了毒,變得徹底癡傻不過是遲早的事情。或者,可能也就是十來天的時間,跟活死人沒有什么區別。而夏紫蕪又瘋癲了,兩人再也不能害人。
我若是步步緊逼,趕盡殺絕,若是真的揭發了母親當年離世的真相,令薛氏罪有應得,又能怎樣呢?
這個家也就垮了,我父親遭受一次又一次的打擊,妻離子散,煢煢孑立后半生,而且一輩子活在對阿娘的愧悔里。我能狠得下心嗎?
這一陣子被薛氏逼迫得高昂的復仇激情在看到我父親的第一眼,就好像澆了一盆的冷水,開始掙扎起來。
父親若是得知真相,殺了薛氏,他會傷心欲絕。不殺薛氏,我與父親的父女情分,怕是就要劃上一個句號了。那么,就暫時留著她這一條命吧,茍延殘喘而已。好歹,父親余生會好受一些。
我也害怕,若是一直生活在這樣的仇恨里,我會偏執,瘋狂,不擇手段。遲早會變成夏紫蕪的那個樣子,簡直太可怕了。而我,終于下定決心,放下這個執念的時候,自己也突然輕松起來,好像卸下了千斤重擔。
以后,我不會再因為報仇委屈自己,回到夏家面對著這些可怖的嘴臉,我可以做回我自己,讓余生快樂一點。
師父,你說我......”
話絮絮叨叨,還沒有說完,安生一聲驚呼,便被冷南弦一把猛然拽進了懷里。
冷南弦抱得很緊,緊得安生都喘不過氣來。而且他的肩膀也因為激動,帶著輕顫。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味道,清冽的雪蓮香氣。
“師父,你......”
“什么都不要說,讓師父抱著你就好。”
冷南弦輕聲低語,帶著濃濃的愧疚與自責。
他一直都覺得,自己對于安生很用心,甚至于超越了對待自己。也自認為很了解安生,可是從未想到,她竟然這樣良善與寬容。
這一路上走來,她依靠著自己的聰慧與堅強,隱忍,逐漸改變了自己的命運,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并且用心捍衛了自己摯愛的親人的幸福。
而今天,當她終于有了可以報仇的能力時,她卻為了曾經無數次傷害自己的父親,放棄了仇恨,選擇釋懷。
他情不自禁地又想起自己來。因為了母親的離世怨恨了父親這么多年,一直執著著不肯諒解,與安生相比,有些自慚形穢。
冷南弦一時間,心潮澎湃,席卷起驚濤駭浪來。
安生輕輕地推推他:“師父。”
冷南弦抱得更緊。
安生眨眨眼睛,終于忍不住:“我想說......你手上還有傷,會疼。”
每次,總是這樣煞風景。
冷南弦無奈地松開臂膀,微蹙了眉頭,望著安生一本正經地道:“安生,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安生眨眨眼睛:“見誰?”
冷南弦撩開車簾,吩咐車夫冷伯:“回府上。”
“回府上?”
冷伯有些詫異。
“對,回府。”
冷伯激動地扭過臉來:“現在嗎?帶著安生姑娘一起?”
冷南弦微微一笑:“對,他老人家這個時候應該在府上吧?”
冷伯瞬間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在,在,一定在的。”
安生怯生生地拽拽他的衣袖:“是要回家見伯父嗎?”
冷南弦笑著點頭:“對。”
“我不去!”安生斬釘截鐵地道。
“為什么?”冷南弦有些疑惑。
安生緊張地磕磕巴巴道:“我,我,我突然肚子疼。”
冷南弦看出了她的不安,促狹地問道:“你在害怕?”
安生強作鎮定:“自然是不怕,就是,就是有些,一丁點的緊張。你看看我現在這個樣子。”
尤其是,手臂上還有傷。
冷南弦爽朗大笑:“再丟人的樣子他都見過了,你還怕什么?”
“見,見過?”
冷南弦抬手揉揉她的頭發:“他很喜歡你。”
安生心中好奇,正想開口詢問,聽身后馬蹄聲疾。
“讓開,讓開!”
是喻驚云。
安生詫異地探出頭去,見路人紛紛回避,喻驚云鮮衣怒馬,就像一團燃燒的烈火一般,席卷而至,沖著安生眉眼飛揚。
“安生,終于追上你了。”
他策馬至車前,勒住馬韁,冷伯也不得不停下馬車。
安生探出半個身子去,笑彎了眉眼:“喻世子,你的傷好了?”
“已經沒有大礙,多虧了你的傷藥。”
一身大紅錦緞服的喻驚云愈加顯得豐神俊朗,挺拔雋秀。
“那你不用去西山大營了嗎?”
喻驚云搖搖頭:“西涼使臣進京,我需要護衛他們的安全,負責京城治安,所以暫時不用去了。”
“你這么著急找我有什么要急事情?”
喻驚云沖著她伸出手來:“我帶你去看花。”
“看花?看什么花。”
“你不是喜歡梔子花嗎?我去年的時候,在西山給你種下了一片梔子花,終于催發了,如今已經一片花海,香飄十里。所以迫不及待地來找你。”
“梔子花?這么早就開了?”安生有些意外。
“自然是因為我心急。”喻驚云催促她:“昨夜里便綻開了許多。碧樹瓊花,雪魄氣清,沁人肺腑,北方里難得的好景致。”
安生搖搖頭:“可是我還有事情,喻世子,多謝你的好意了,改日再......”
話還未說完,喻驚云已然一伸手臂,她的身子便騰空而起,直接落在了馬背之上。
“喂,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這樣霸道?”安生氣惱地掙扎。
冷南弦從車廂里探出半個身子,滿臉怒氣:“喻世子,你不覺得自己很過分嗎?”
“是又如何?這是我與安生之間的事情,別人管不著。”
喻驚云全然不顧安生的抗議,微微挑眉,一抖馬韁,便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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