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去吧,這會子想是開宴了,今兒來的人多,別叫她們等著。”姜壽菊吩咐道。
紅藥恭聲領命,挑著燈籠出了小院兒。
兔兒山離舉宴的瓊華島頗遠,一應打雜跑腿的宮人,如今俱皆呆在此處,也是不令她們沖撞貴人之意。
紅藥一路走得飛快,不消多時,便離開了兔兒山。
此時,天已經黑透了,因沿途皆有宮人挑燈往還,縱是山路,亦不覺怕人。
待行至路口時,她略停步,踮腳往北面張望。
今晚的宴會,便設在瓊華島最大、也最華麗的廣寒殿,當此際,明月如霜、燈火絢爛,風里還雜著隱約的細樂聲,因離得遠,并聽不真切,飄飄渺渺地,仙音也似。
紅藥呆看了一會兒,復又擇路而行,不多時,便來到了一條三岔路口。
這里便是她今晚當差的地方。
在這個路口的正北方向,是一條青石鋪就的宮道,道左是一片梧桐樹林,白日濃蔭匝地,此際亦是月影錯落。沿此路向前便是迎翠殿,而迎翠殿便是今晚宮人的換衣處。
紅藥需做的,便是守在路口,凡有需要換衣的宮人,自會有人將其帶至此處,再由紅藥引去迎翠殿。
至于東首的那條碎石短徑,行至路窮處,便是瓊英橋,下橋再走上一段路,則是承光殿。
承光殿乃是今晚貴主們醒酒之處,亦建在一所小島之上,與瓊華島以一座廊橋相接,細說來,應該也算是瓊華島的副島吧。
紅藥站定之后,將一應路徑看熟記牢,正想著緩口氣,卻不想那邊匆匆行來兩個宮人,其中一個正是專管著送人至此的小雜役,在其身后則跟著景陽宮的一名宮女,紅藥雖不知其名,看著卻是面熟。
只是,這宮女此刻的形容有些狼狽,裙子上一大片水漬,瞧著像是茶水。
紅藥暗地里“嘖”了一聲。
這是一整碗茶都合在裙子上了罷。
開宴這才多會兒啊,這就出事了,當真不消停。
“姐姐,勞駕。”那小雜役笑著將那宮女帶到,便退了下去。
紅藥笑應了一聲,領著那宮女去迎翠殿換了衣裳,復又將其領回,整個過程中,二人未交一語,連眼神都沒碰一下。
那宮女顯然不愿多說,紅藥亦巴不得當個瞎子啞巴,兩下里竟也默契。
送回那宮女沒多久,又有個小宮人身上灑了肉湯,好好的一條青裙弄得黑一塊、白一塊地,一股子肉味兒,聞著倒是挺香的,只她卻極委屈,兩個眼睛都哭腫了,抹著眼淚隨紅藥去換了衣裳。
接下來,換衣之人竟是絡繹不絕,紅藥忙著來回引路,直忙得四腳朝天,待再抬頭時,才發現夜已漸濃,此刻正是玉宇澄空、清輝弄影,照得滿世界剔透,好似一大塊水晶當頭罩下。
當真好月。
立在迎翠殿門口,紅藥感慨一聲,取出帕子拭著額角細汗。
這是第九個了。
算算上菜的時辰,羹湯酒水什么的應該已經全都上完了,接下來想必會安生一些。
紅藥呼出一口濁氣,垂眸看向手中燈籠。
紅燭只剩下短短一截,怕是支撐不了多久了,好在今晚月色甚好,這條道兒也還平整,倒不虞摸黑換蠟燭。
正想著,倏然腳步聲響,卻是里頭的人換好了衣裳,紅藥忙回頭笑問:“換好了么?”
那宮人是個年約三旬的中年女子,相貌頗為清秀,此時聞言,便笑著點了點頭:“換好了,勞您的駕。”
態度倒是很客氣。
紅藥擺手而笑,挑燈在前,踏上來路。
不想,二人還沒走上兩步,忽見一人自遠處下飛奔而來,月光下只瞧見她紛飛的發絲,口中還喚著:“曹姐姐、曹姐姐,快著些,主子叫您呢。”
喚的正是隨在紅藥身后的宮人。
那曹姓宮人一怔,旋即快步上前迎向來人,兩個人很快便碰了頭,湊在一處迅速又輕聲地交談了幾句。
紅藥遠遠地站下,再不往前挪半步。
人家有急事,她自不好湊過去,總要給人家一個說小話兒的地步不是?
此時,那曹姓宮人已與來人說罷了話,回首時,面色青白,隱有焦色。
只怕事情不小。
紅藥心下思忖著,耳聽得那曹姓宮人歉然道:“對不住,我們得先回去了。這道兒我認得,不勞您送。”
余音未了,她與來人轉身就走,如銀月華下,二人的衣袂盡皆被風吹得鼓蕩,須臾便去得遠了。
紅藥恨不能離她們再遠些,又獨自站了好一會兒,估摸著她們差不離也該回去了,這才放緩腳步,一路左顧右盼,似是賞月觀景一般,漫步而行,心下卻在猜測著出了何事。
依據她前世的經驗,這等大宴,不鬧出人命來就算是好的了。
只是,這曹姓宮女到底是服侍誰的,她一時卻想不起來。
心頭思緒轉動著,驀地,紅藥眼前一暗,她陡然回神,這才發覺,原來是燈籠熄了。
她抬頭看了看天。
不知何時,風卷薄云,一輪明月穿梭其間,時隱時現。
“這風倒大了起來。”她低低自語,左右顧視,見不遠處有一株合抱的梧桐,倒是能夠擋風,遂快步行至樹旁,將燈籠擱在地上,摸索著解開腰畔的布袋,翻找火石與蠟燭。
風一陣緊似一陣,月華亦是深淺交替,她微垂著頭,恰可見地面上映著的梧桐葉影,大片的鋸齒狀葉片交錯著,斑斑駁駁、隨風搖曳,看得久了,讓人眼花。
紅藥閉了閉眼。
再張眸時,斑駁樹影間,多出了一雙鞋。
一雙女子穿的繡鞋。
石青繡蘭草絲絹鞋面兒,沾了幾星泥灰。
紅藥呆呆地看著那雙鞋。
兩息后,一股涼氣陡然自腳底直竄頭項,她手一抖,“啪嗒”,布袋掉在地上,火石與蠟燭散了一地。
幾乎就在同一時刻,那繡鞋突地向前一竄,隨后,一只冰冷的手便扣住了紅藥的腕子。
“別叫。”
含糊不清的語聲,似男似女,又仿佛并非人的聲音,虛飄飄渾不著力,卻又帶陰冷與森然,硬是將紅藥快要破出喉嚨的一聲尖叫,又給逼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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