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親眼看著瘟神被關進去的,所以這壺子要怎么處理?瘟神后頭會不會又跑出來?
絲芽目光盯著地上的尸首,一邊摩挲壺身道:“我要帶回夕眠沼澤,重新封印起來。”
“那不成。”陳提轄不滿,“它能從你們沼澤里溜出來一次,誰能保證不溜出來第二次?”這玩意兒一旦脫困,那就是天下大亂。
“陳大人說的是。”連容生向絲芽伸出手,“拿來罷,我有一地可以凈化之。”
絲芽低聲道:“你能保證,它不會再出來作亂?”
連容生嗯了一聲:“萬無一失。”
絲芽這才將青壺遞了過去,而后指著涂云山的尸首道:“他的尸體最好也燒了,將最后一點疫疾除盡。”
先前涂云山要殺她燒她,現在是風水輪流轉了。
連容生接過,以他涵養,臉上亦免不了唏噓之色。
涂云山是他看重的徒弟。天資不錯,勤奮驚人,雖然靈性不足,但連容生知道業精于勤的道理。
現在想來,是不是他太忽視弟子的心性雕塑?
“他前途本是一片光明,為何要做出這種事來?”
絲芽作了個深呼吸才道:“他五年前離開黑木部族,前不久再回來,面貌已經長成大人,卻對我依舊親近。他說,人類的世界精彩極了,遠不是夕眠沼澤可比,可他起步太晚,世間又是人才濟濟,他拼不過人家。”
“我問他,要怎么辦才好?”絲芽輕聲道,“他說,必須尋得更多助力。他師尊的名氣很大,威望很高,如果他能娶師尊的孫女為妻,今后就能順風順水。”
涂云山見到連萱之后,的確展開了熱烈追求。這一點,連容生早就知道。甚至他作為男人,早就明白涂云山的心思,但他并不反對。
懂得借勢、想要借勢,那沒什么丟人的,前提是自己也得有些份量。
“他做了什么?”
“我聽完以后,難過極了,陪他喝了許多酒后就醉倒了。結果他偷溜進部族禁地,挖出泉中石、打開青玉壺,把瘟神放了出來!呵,他在黑木部族生活太久,知道該怎么躲開守衛。”絲芽將身上的鐵蛭一只一只揪下來,扔回水里,“你知道么,被瘟神附身的人,可以萬毒不侵,體質遠優于常人,并且天底下再無邪祟可以加害。”
“等我醒來,才知道他從小就受瘟神蠱惑,早就成了他的信徒!五年的人間生活,只不過更加堅定他要放出瘟神的決心!”她問連容生,“四個月前,涂云山從北方回來以后,做了什么好事罷?”
連容生不語。
別人或許不曉得,但他消息靈通,知道涂家幾個月前的確向句遙王室進獻一件異寶。句遙皇帝久病不愈,御醫說是染了邪祟,請來異士施過許多神通都不見好。結果涂家獻上一件寶物,句遙皇帝佩在身上,沒幾天就康復了,這下子圣心大悅,立刻給涂家降下嘉獎。
從時間上推斷,恰好與絲芽所說的吻合。
也即是說,涂云山將黑木沼澤凈化之泉的泉心石進獻王室,治好了皇帝的病。涂家得到了獎賞,涂云山得到了重用,皆大歡喜。
現在,涂云山又研制出瘟疫解藥,聲名鵲起。
下一步,只要他再獲取連萱的芳心,就能迎娶連老夫子的孫女兒,今后向上攀爬的階梯就是又直又寬了。
這一套連招環環相扣,若不是絲芽從夕眠沼澤趕來復仇,涂云山應該可以如愿以償。
登天之路,真地只差一步了。
連容生微微一嘆。到了這時,他才終于采信絲芽的話。
人拜神詭,必有所求。涂云山求瘟神,不過是有野心,有平步青云的野心。
這個徒弟有野心,他很早就知道了,當時不覺有錯,現在才知險釀成彌天大禍。如果涂云山不死,今后又不知瘟神要如何荼毒人間。
這會兒官差也將同伴身上的鐵蛭都拍了下來,敷好膏藥。陳提轄即命他們與涂家人一起砍樹揀禾,將涂云山的尸首火化了。
只有這樣,疫疾才會被徹底消滅,春明城從此安全了。
連容生最后望了一眼熊熊大火,轉身離去,頭也不回。這里還有涂家人,他們會給涂云山揀拾骨灰的。
倒是絲芽立在水邊,望著火堆發呆,也不知心里想些什么。
陳提轄收拾妥當,也準備下山,這時手下幾個官差揀起大網湊過來道:“陳大人,這網不能用了。”
“補一補就,咦?”陳提轄本不耐煩,待看到網子卻微微一驚。
網全破了,并且破口處烏黑一片,不像是銳器砍斷,反而像是腐蝕爛掉。
這些都是特制的大網,莫看線繩不粗,強度和韌性都很驚人,拿尋常刀劍斧鋸來磨上半個時辰都磨不出一個崩口,何況拿來對付精怪之前,還要先請異士符師附著神通,那是更加牢固了,真叫刀槍不入、水火難侵。
并且,當時撒到絲芽身上可足足有五層之多!
這母鮫人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把大網破壞得這么徹底?陳提轄估摸著,想把網子修好可得再劃撥一大筆錢。
可是,算了,連容生連夫子都沒對這鮫人做甚呢,他一個提轄何必攬到自己身上?今天的活兒已經出乎兄弟們意料了,本是奉城主之命來保護涂家少爺安全,哪知峰回路轉,被保護的那個人變成了瘟神。
現在瘟神被連夫子收走了,這個小鮫人也跟他們沒關系了,何必再招惹?
這么想著,陳提轄就揮了揮手:“走,收工了。”
一聲令下,眾官差就開始打道回府。天這么冷,還有幾人掉到水里,起來就凍個半死,又被鐵蛭吸走了大半血液,現在趕回去救治還不知會不會落下什么頑疾呢。
誰都無心逗留。
再過不久,涂家人收拾了涂云山的骨灰,也走了個干干凈凈,回家復命。今日這一場波瀾看得他們目瞪口呆,半點兒都插不上口。那只鮫人害死了他家少爺,可眾人也不知該不該恨她。
轉眼間,水潭邊就只剩下絲芽怔立原地,仿佛變成了化石。
山風嗚嗚不止,像是無數人放聲哭泣。
絲芽突然自言自語:
“答應你的事已經辦到……現在該輪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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